影,恰如玉真公主此时的心境。或许,在她心中,心性淡泊、超然物外的王维,很像先秦时代的列子,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当玉真公主在王屋山和仙芝聊古人时,王维、璎珞等人也正在越州剡县聊另一个古人。
这日,王维等人从传闻中“登者闻天姥歌谣之响”的天姥山游玩归来,一路上,纷纷感慨此山果然名不虚传。
“姊夫,天姥山林木森森,瀑潭相叠,果然有趣。一是瀑多而奇,比如方才所见的虎哮瀑、龙吟瀑、跨马瀑等,危崖壁立,怪石累累。二是潭多而怪,畚箕潭、米筛潭、元宝潭暂且不提,最有趣的是那热粥潭,瀑急潭深,水花往上扑溅,真是酷似一锅刚煮开的粥,直冒热气。”
“唔,你这番解说为天姥山增色不少。天姥山若有九分好,经你一番点评,倒是有十分好了。”山路崎岖,苔湿路滑,王维牵着璎珞的手,不疾不缓地走着,倒像是闲庭散步。
“摩诘,兴宗,古往今来写天姥山写得好的,我倒是想起一首诗。”綦毋潜负手而行,呵呵一笑。
“哦?綦毋兄请讲。”兴宗自是好奇。
“你们听说过五言古诗《登临海峤》么?其中那句‘秋泉鸣北涧,哀猿响南峦,写出了天姥山秋泉活活、哀猿嗷嗷、悲愁断肠的秋声弥漫在夹江两岸的感觉,甚是传神。”
“‘秋泉鸣北涧,哀猿响南峦,果然精妙!綦毋兄博览群书,博闻强识,小弟佩服!”兴宗频频点头。
“是的,綦毋兄说的这首诗,出自山水诗派开创者谢灵运之手。陈郡谢氏是东晋时期唯一能与琅琊王氏相提并论的世家大族,名人辈出。从器度不凡的谢安开始,到一丘一壑的谢鲲、多才多艺的谢尚、淝水之战中大放异彩的谢石、谢玄,以及能随口吟出‘撒盐空中差可拟的谢朗、‘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道韫,不一而足。”王维回头,和綦毋潜娓娓道来。
“嗯,有意思的是,王家和谢家两家交好,世代结亲。先是王羲之儿子王凝之娶了谢安侄女谢道韫,再是王羲之外孙女刘氏嫁给了谢安侄孙谢瑍,谢灵运就是谢瑍和刘氏的爱子。排起辈分来,谢灵运的外婆是王羲之的女儿,谢灵运的爷爷是谢安的侄子。谢灵运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世家,自然有极高的天赋。”璎珞喜欢才女谢道韫,对王、谢两家的故事也略知一二。
“谢灵运作为谢氏家族的一员,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陈郡谢氏的巅峰时期是内有谢安、外有谢石、谢玄的时候,谢灵运如果生活在那个时期,他的仕途一定会顺畅得多。只可惜,谢灵运的一生,经历了从东晋到南朝的更迭。公元420年,刘宋代晋,他从康乐公被降为康乐侯,433年,他被宋文帝刘义隆以叛逆罪名杀害,年仅四十九岁。这首《登临海峤》,就是他被逐官还乡郁郁不得志时,慕名游历天姥山,有感而发写下的。”綦毋潜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綦毋兄,请恕弟谬言几句。我倒觉得,谢灵运的悲剧,和家族无关,更多在于他无法认清自己。他自幼聪颖,‘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他评价自己‘天下才共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殊不知,这样的自负,其实是很容易伤人而不自知的。不过,如果他的自负仅限于文才,或许还可以保一世平安。问题是,他的自负还波及到了仕途。他吏才平平,却在仕途上多有较劲,最后惹来杀身之祸。如果谢灵运能早日看清这一点,收敛锋芒,想必可以颐养天年。”王维不疾不徐地说着。
“唔,摩诘所言,颇有可取之处。不过,即便他吏才平平,我们脚下这条路,倒是也有他的功劳。据说他来到天姥山后,甚是欢喜,便召集人手‘伐木开径,打通了天姥山的几处险要通道,方便文人雅士和佛道人士前来天姥山,天姥山从此名声大振,成为天下名山之一。”
“是的,谢灵运若能从此归隐会稽,寄情于山水,当能写出更多流传后世的山水诗。也是天妒英才,可惜了。”王维点头叹道。
“姊夫,我倒觉得你的山水诗,颇有谢诗之遗风呢。”兴宗快人快语道。
“唔,在我看来,摩诘的诗,不仅有谢诗的山水风光,也有陶潜先生的田园归隐之味,可以自成一派,不妨就叫山水田园诗派吧。”綦毋潜拍了拍王维的后背,由衷赞叹道。
“綦毋兄过奖了,我哪有什么诗派,无非是借世间万物偶抒胸臆罢了。”王维含笑回礼道。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不恃才,不傲物,谦逊内敛,淡定从容,仿佛他从未觉得,他拥有的才华是可以炫耀的。
一阵山风吹来,将众人方才爬山时的汗意去了大半。大家迎风而立,稍作歇息。
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负手而立,山风吹动着他淡青色的头巾和袍角,让那身影越发显得沉静挺拔、气韵高华。这份高华的气韵,从她三年前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从未消失过……
王维似乎感受到了璎珞的目光,转过身来,笑着看向自己,明显上扬的嘴角划出一个温暖的弧度,清澈明亮的双眸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无须说出,她已全都明了。
或许,爱人之间的深情,更多的时候,不是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而是这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此时此刻,有你陪伴在侧,足矣。
第54章 谈古论今[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