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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在玉真公主看来,王维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就连喝酒的动作,也是如此优雅。
      “持盈,去年别后,你明显瘦了。”见玉真公主坐在那里出神,岐王亲自夹了一块上好羊肉,放在她面前的白玉碟中。
      “多谢四哥。”玉真公主回过神来,看了看大家,也轻轻举起桌上的酒杯,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虽四海为家,却也不曾忘记长安的月光。今夜如此好酒,如此皓月,更是让人感慨万千。我虽不胜酒力,也不能扫了诸位雅兴,自然也要奉陪一杯。”说着,她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四海为家,却不曾忘记长安的月光。她为何四海为家?为何不曾忘记长安?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玉真公主这番隐隐透着无奈的话,让王维不由陷入了沉思。
      谁说出生帝王家,就一定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玉真也好,岐王也罢,他们心底,不正承受着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伤心事吗?
      这一刻,王维心里,是对玉真公主深深的怜惜。
      自瑾儿去世以来,岐王已经不知道“快乐”是怎样的感觉了。
      但今晚和道长、王维、玉真公主在一起,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快乐,似乎又回来了。
      酒过三巡,大家谈兴正浓,谈古论今,纷纷聊起了历史上的风云人物。
      “东汉末年,群雄割据,逐鹿中原。众多豪杰中,本王以为,汝南袁氏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岐王感叹。
      “是的,自袁绍曾祖父起,袁氏四代有五人位居三公,故有‘四世三公之称。”司马承祯抿了口酒,点头称许。
      “汝南袁氏之所以能成就‘四世三公的佳话,袁绍高祖袁安功不可没。”王维说。
      “哦?本王对袁安知之不多,摩诘说来听听。”
      “袁安,汝南汝阳人。汉明帝时,任楚郡太守,汉章帝时,任河南尹,在职10年,政尚慈爱,断狱公平。后来历任太仆、司空、司徒,名重朝廷。汉和帝时,窦太后临朝,外戚窦宪兄弟专权,操纵朝政,民怨沸腾。但他不避权贵,不卑不亢,多次弹劾窦氏的专横,为窦太后所忌恨。但袁安节行素高,窦太后也无法加害于他。”
      王维将袁安的一生娓娓道来,说:“袁安不计个人安危,坚守品行和操守,对上尽忠朝廷,对下体恤百姓,是当之无愧的东汉社稷名臣,可歌可叹。”
      “袁安有一个卧雪佳话,不知摩诘可曾了解?”司马承祯抚须而问。
      “禀告道长,王维略知一二。据说某年冬天,洛阳一连下了十多天大雪,积雪厚达一丈多。洛阳令到各地巡视灾情,见家家户户都扫雪开路,出门谋食。唯独来到袁安家门口时,大雪封门,无路可通。洛阳令以为袁安已经冻馁而死,便命人凿冰除雪,破门而入。却见袁安偃卧在床,奄奄一息。洛阳令扶起袁安,问他为何不出门乞食,袁安回答:‘大雪天人人又饿又冻,我不想再去干扰别人。洛阳令嘉许他的品德,举他为孝廉,从此仕途顺达。”
      “原来如此,东晋陶潜曾写过《咏贫士七首》,中有‘袁安困积雪,貌然不可干一句。当时不甚明了,如今听摩诘如此一说,方才明白。”玉真公主不动声色地赞美王维。
      王维转过身去,对玉真公主抱拳道:“多谢公主谬赞,王维班门弄斧了。”
      “听摩诘聊袁安卧雪的典故,贫道倒有一个提议。”
      “哦?道长请讲。”岐王好奇道。
      “贫道早就听说摩诘擅长丹青,尤其善画山水,何不请摩诘当场创作一幅《袁安卧雪图》,好让我等也一饱眼福。”
      “道长过誉了,王维只是自娱自乐,登不了大雅之堂。”
      “好,道长提议甚好,摩诘不必过谦。”岐王立即吩咐下人准备笔墨纸砚及诸色颜料,供王维调遣。
      王维心知不好再推辞什么,就起身抱拳道:“承蒙王爷和道长错爱,王维献丑了。”
      说着,走到梨花高案前,开始在心中布局谋篇。思忖片刻后,心中已有丘壑。于是,他执起画笔,泼墨挥毫。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山水画讲究从全局着眼,从大处落笔,大致有勾勒、点染、皴浑、醒、收拾补充等五个步骤。
      勾勒是勾出各部分大体轮廓。勾的线条要用顺笔(由内向外画为顺笔),勒的线条要用逆笔(由外向内画为逆笔)。
      点染是点出大体上的叶丛、苔草、远树等,做好底层笔墨的准备工作。补阴面者用浓墨,补阳面者用淡墨。
      皴浑是在勾勒、点染的基础上,再行变化,层层加工。皴是清楚地加以纵横交叠,分出物象的脉络纹理等。浑是以水墨融合各部分,达到圆浑而厚实的感觉。
      醒是等到所皴所浑干却以后,用重墨在几个主要地方加以勾勒、点染,明确各部分之间的界限所在。
      收拾补充是对整幅画再加以细心的补充或收拾。
      玉真公主站在王维左侧,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运笔、勾勒和点染,细细揣摩他为何要如此构思、如此下笔、如此布局……
      一炷香功夫,一幅《袁安卧雪图》赫然呈现眼前。王维放下笔墨,走远几步,端详片刻,才舒了口气,说:“王维力有不逮,差强人意,让王爷、道长、公主见笑了。”
      司马承祯眯起双眼,细细看了好一会功夫,颔首叹道:“摩诘此画,自然是山水画中的上等佳作,不过,贫道却有一处不甚明白。”
      说着,他指了指画面右下角的一株翠绿芭蕉,说:“芭蕉性喜温暖,耐寒力弱,关中乃极寒之地,岂容有芭蕉立身之所?即便有此,岂能凌冬不凋?”
      岐王也端详了半晌,几分疑惑道:“摩诘在大雪中画一株茂盛的芭蕉,确实有些违背常理。”
      “历来画画,可以不问四时。譬如桃杏蓉莲,同画一景,也是有的。摩诘此画,茫茫一片白雪中,一株芭蕉翠绿欲滴,这是一种怎样奇异矛盾的景色?我想,摩诘自然有其深意。”玉真公主摇了摇头,并不认同道长和岐王的看法。
      “哦,妹妹有何高见?”听玉真公主如此一说,岐王颇有兴致。
      “依我看来,摩诘画雪中芭蕉,是取芭蕉‘身冷性热之寓意,以象征袁安之‘身冷心热。试想,袁安卧雪,身体已经极其僵冷,心里却依然热切地想着他人,这不正是‘身冷心热吗?以雪蕉衬托袁安,倒是妙极!”玉真公主笃定地侃侃而谈。
      听完玉真公主这番评论,王维频频点头,颔首微笑道:“一株芭蕉如何能在北国的大雪里依然苍翠?或许,答案在画者心中,也在观者心中。”
      “持盈,看来,只有你看懂了摩诘的画。”岐王会心一笑,拍了拍王维肩膀,对道长说:“道长,摩诘,桌上美酒尚有余温,我们继续边喝边聊吧。”
      玉真公主故意落在最后,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袁安卧雪图》中的芭蕉,心中感慨道:“摩诘的心,是一颗追求自由的心。他可以突破造物主的樊笼,用他的笔让大雪消融,让芭蕉常绿。对于这样一颗赤子之心,我能做的,不是占有,而是懂得。”

第42章 雪中芭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