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曾爱慕他也没有责任必须有所回应,可是一个女子愿意一心一意地效忠于他为他做事,多少也会有些感动吧?她反驳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有什么不好,将来的事又有谁知道,我看他们挺般配的,将来必然能够白头偕老。”
李毓道:“我也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她今日前来观礼,还特意梳妆打扮过了,突然脱掉便于行动的窄袖胡服,换上宽袖长裙的华服,在这灰扑扑的军营的确显得明艳动人。李毓从她出现,便看了她好多眼,就连莫十一都觉察到了,站在一边默默忍笑。
谁知道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两人能说几句话,李毓还故意来跟人抬杠。
楚昭华揶揄道:“等将来你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难道还会觉得对方恃宠而骄很可恶?”
李毓被她坑了好几回,却没有一次当真反击回去。若是论李毓对谁另眼相看,楚昭华已经是头一份了。莫十一笑着帮腔:“殿下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再说殿下心细思敏,对待妻子自然只有疼惜爱护了。”
谁知李毓瞥了莫十一一眼作为警告,语气平淡:“恃宠而骄自然算是可恶。”
楚昭华不由笑了,这种口是心非的语气不要太明显:“说起来,我觉得你对我也挺好的。我都得罪了你这么多回……”
李毓面上神色波澜不惊,可嘴角却微微扬起。
“所以,我决定也对你好一点,回报你的救命之恩。”
她早就跟阮绡通过气,让她等下找到了机会就去给人敬酒。那些人都是军营里属于秦王和太子阵营的人。何长老这几日如痴如狂地研究惑心蛊不成,却研制出一种变异的食血蛊,此种蛊虫是以吸食宿主的精血为食物,长久下来,不光是血液,就连内脏都会被啃噬干净,更妙的是,这种蛊虫是离不开宿主的,一旦宿主死亡,它也无法存活,这真是居家出行必备的杀人良方,恐怕中了这种蛊的人,就算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不方便去敬酒,再者她之前在战场上也拉了太多仇恨,这种事交给阮绡去做最为合适。第一是因为她生得美貌如花,第二是因为她温柔似水又特别勾人,那些武将没有多少能抵抗住她一笑的。
待到了吉时,新人拜堂,主持婚礼的是某个校尉,据说他家里人是有名的冰人。而证婚人是李毓,皇子的地位摆在那里,再加上他还是大将军,朱红又曾经是他的手下,便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座,接受新人一拜。
拜堂之后是乱哄哄的酒席,军中也没什么好酒好菜,还是司青衣带队去山里打了些野味,可到底还是僧多粥少。这可以算是最简陋的一场婚宴了,没有华服美酒,没有宾客如云,没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可是每一个人,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满足,即使有敌对的南诏人在场,也没有出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楚昭华忍不住想,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江山稳固还是为了扩张版图,那百姓和将士流过的血泪又算什么?是皇权之下必须掩盖的累累白骨,还是权力换取的必要牺牲?她知道在喜事面前就不该去想这些沉重的事实,可她还是想了一遍又一遍,根本遏制不了。她手上沾染了许许多多的鲜血,她可以安慰自己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是不得已,那是那些不得已依旧毁灭了许多家庭。
新人行完礼,就被一群军中将士围着敬酒。军人本就粗犷,灌人喝酒就像灌水似的。酒是粗劣的酒,吞咽下喉咙就像火烧一般。食物大多还是行军干粮,和野味炖上一大锅,至少不会再干得难以下咽。
“你在想什么?”李毓在营地找了没一会儿,便找到她了。女人在军营里太显眼,而和她一道来的傅念瑾早就被人拉去灌酒了,就显得她有点孤零零的。
“怎么就没人给你灌酒?”楚昭华瞟了他一眼。
“没人敢。”
她又笑了起来:“你说,为什么要有战争?”
李毓皱着眉,不知道为何她要想问这个,又或者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有人,有争夺,就有战争。或许你其实是想问,战争除了鲜血、白骨、颠沛流离这层表象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嚣,今日的新郎官捧起一大坛酒仰头吞咽,酒水顺着他的下巴落在衣襟上,但看他却面不改色。酒量好,人也豪爽,应当算是良人吧,楚昭华想道。
“乱世之后,总有盛世,这是千百年来的大势所驱。”李毓道,“你也可以认为,战争便是为了盛世安稳。”
楚昭华从朱红身上移开目光,叹气道:“你会后悔吗?”
后悔身边再无曾经那人炙热的爱慕,惆怅身边之人即将离去。
她说得隐晦,可李毓还是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他轻轻笑了一声:“不,我为何要后悔?旁人爱慕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既然我是无心,便没有必要去回应,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就足够了。”
楚昭华转过头看着他。
李毓道:“如果有一个人倾慕你,追着赶着想要你付出对等的感情,你会怎么做?”
她突然想到了梁越陵,那个追着赶着想要得到她,最后被她抛尸在荒野的人。那样病态的倾慕,她只感觉到厌恶。
“……你没有必要去回应,不是吗?”李毓又道,“付出多少并不代表就会得到多少,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可以选择强权胁迫,也可以怀柔相待,但是没有必要……非要强求对方给你同样的爱慕。”
楚昭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们相对而立,远处的喧嚣突然默契地消声,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们,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好像也不能再用玩笑话来转移话题了。
“……殿下,是在表白吗?”
李毓顿了顿,似乎有点诧异她突然又变得这么直接,他笑了笑,反问:“你说呢?”
十九日后,张副将跑死了十几匹马,跑得这个铁打的汉子都要虚脱了,才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回到流云城,带来了楚云侑的手谕,邀请西唐楚王一行人到南悦详谈。李毓想跟他当面谈条件,楚云侑却让李毓到都城南悦见面详谈,一个占据天时,一个占据地利,倒算是各退一步。
两日后,楚王李毓带着一队亲兵进了流云城,准备从流云城取道南悦城。他虽然只带了二十来个亲兵,可楚昭华知道,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还是他那支闻名天下的黑甲凌霄卫的前身。
她虽在普渡寺,可也听说过那支黑甲凌霄卫的赫赫威名,以一敌百,立下战功无数,便是拱卫京城的禁卫军都不敢掠其锋芒。
傅念瑾还要留守流云城,便派了张副将护送楚王。楚昭华主动提出一起去,傅念瑾早就想把她弄回去,见她自己主动提出,哪里还会不答应,甚至还派人帮她整理包袱,一副恨不得她立刻消失的臭脸。
眼见着流云城被甩在身后,渐渐看不真切,楚昭华长长叹气,对张副将道:“卸磨杀驴都没有这样快的,傅小将军真不是个厚道人……”他们此行主要任务是护送李毓到南悦,自然不会拼命赶路,甚至还走走停停,经过风景优美之处,甚至还停下来多盘桓半日。
张副将是个能干角色,最初跟随傅公爷征战沙场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亲兵,但他晋升的速度极快,很快成了傅公爷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现在傅公爷从将军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就跟随傅念瑾,很得众人的尊重。
李毓对张副将也是欣赏的,和他聊起军旅生涯,便感慨道:“张副将这样的人才,就是在放眼整个西唐都不可多得。在西唐,门阀世家的势力盘根纠错,真正的人才冒不了头,反倒是些庸才占据高位。长此以往,终归会有衰败的一日。”
张副将跟李毓相处了几日,虽然觉得他有些高傲,可也不过是贵族子弟与生俱来的脾性,南诏和西唐对战了这么多回,他也听说过西唐的楚王李毓自律克己,军纪严明,就算攻下了染花城也压着底下的将士没有在城里烧杀抢掠,每日和普通士兵一样训练,吃一样的食物,即使他们在战场上成为敌人,可是下了战场,到底还是钦佩的。他闻言,含蓄道:“西唐底蕴深厚,自然会有世家门阀之争,就是南诏,这些事也不会少的。”
他们两人对饮了几杯,越说越是投缘,干脆又拿出一坛酒来,喝痛快了才各自带着醉意回帐篷休息。
李毓才刚走到帐篷前,就感觉里面有人。莫十一站在外面,压低声音道:“殿下,楚姑娘在里面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是李毓的贴身护卫,即使现在断了一条手臂,也依然谨守职责,这一次,他们深入南诏都城,随行的人都是武艺高强而忠诚的亲卫,一旦南诏背信弃义想要扣押楚王为人质而要挟西唐,他们就会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
李毓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却站在帐篷前迟疑了一阵,才撩开帘子进去。他的师姐翅膀已经长硬了,敢孤身一人深入西唐军营,甚至还敢胁迫他。有多少次,他完全可以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也不可能这样做。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跟她成仇人,就连内心深处隐秘而阴暗的想法都没有过。然而这将会为他换来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失望?
他终于弯腰走进了帐篷,因为是最简单的帐篷,里面除了一张铺位之外就再无其他,而楚昭华就靠在铺位边上,闭着眼,呼吸缓慢悠长。
--她,竟等到睡着了。
李毓极轻地单膝在她身边跪下,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她睡着的神情才是最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睫毛颤动,嘴唇微张,毫无防备又显得很稚嫩。他慢慢伸出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戳了一下,触手柔软,可她没有醒,他捏了捏她的脸,她还是没醒。
李毓突然不想再把她叫醒了。结果第二日,等李毓梳洗完开始收拾行李了,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她靠在帐篷上睡了一整晚,作为支撑点的半边肩膀都是麻木酸痛的,她一边按着失去感觉得肩胛,一边质问:“你为什么不叫醒我?!”竟然就这样让她坐着睡了一晚上,哪怕铺位只有一个,好歹也让她躺着睡吧?
“我叫了,”李毓道,“可是你已经睡得太死。”
“……怎么可能?”她向来都警醒,就算是太累了睡过去,只要叫她一下,她很快就会醒来。
“我是想叫醒你,”李毓瞥了她一眼,就算满口假话,那态度也是理所应当毫无愧疚,“可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就怕被你们的人看见你在我的帐篷里,招人误会。”
招人……误会。楚昭华嘴角抽了抽:“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你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那些跟你作对的人不会活得太久,要是运气好,可能还能撑到西唐,要是运气不好,等谈完议和的事情,你就能听到他们的死讯了。”阮绡办事向来稳妥,何况这事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李毓挑眉:“我何时让你办这种事了?”
这么快就要不认账了。楚昭华道,“你放心,就算事后有人想查证,也绝对只能挑出水土不服之类的毛病来。你还有什么人想要我帮你清理的,尽管说,保证做得干净利索。”
李毓微微眯起眼,露出了些笑意:“知我者,便只有昭华矣。”
他们相视而笑,就好像偷到鱼干的猫一样。
楚昭华又问:“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回答我真话?”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西唐皇帝会让你退兵?”
李毓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到这个,这的确也不是不能说的,便干脆地承认:“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什么?攻下流云城后,就可以直取都城南悦,西唐怎么说也有七八分胜算。”
李毓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可最后还是认真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父皇不想看到我彻底掌握住兵权。出兵征战有很多理由,为了讨伐也好,为了立威也好,甚至是为了自保,现在西唐内祸解除,西戎送上了降书,若是我再攻下南诏,不管是声望,还是个人势力,都将到达几句话吗?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不能拂了对方的兴致,便低声地有些婉转地唤道:“慕云。”
姬慕云笑了,笑得温柔又缱绻,像是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再叫一声。”
“慕云。”
“那么,兰儿喜欢我么?”
南兰微微抬头,注视着他那双泛着碧色的眸子,他叫兰儿的时候,她甚至都觉得有一双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让她觉得既舒服又不自在,她慢慢地点了点头,答道:“喜欢。”
“真乖。”姬慕云抬起头,轻轻地抚摸过她的秀发,“告诉我,你平日里常常做些什么?”
“琴棋书画,都略有精通,女红的手艺也算能拿得出手。”
“会武功吗?”
“什、什么?”南兰迷茫地看着他,他竟然问她会不会武功?笑话,她怎么可能会武功,练武会让损伤仪态,也会让她的手长出茧子,会在无暇的肌肤上留下伤疤,风吹日晒会让她的肤色变黑便粗糙,她怎么可能会去学武。
“你连武功都不会,还想要假扮她?”姬慕云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长身站起,他的衣袍亦是华丽,重紫色滚着金丝绣线的边角,当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冷酷,“你改了自己的相貌,处处模仿,却连武功都没有学……”
南兰后退一步,全身发抖,可她却没有力气转身逃跑,只能朝着他拼命地摇头。那双比白玉还美的手握住了她的颈,缓缓用力:“东施效颦,还不如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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