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岐王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派人连夜去长安宫中向皇兄求助。
听说侄儿得了这种怪病,唐玄宗倒也很是上心,命宫中尚药局最好的蒋奉御亲自前往华州。
蒋奉御仔细诊视了李瑾的病症后,大惊失色,跪倒在地,面无血色地对岐王说:“王爷,请恕微臣直言。微臣方才为郡王把脉,发现郡王肺肝二经已极度虚弱。如果郡王在发病之初就能对症下药,如今绝不至此,眼下恐怕……”
“蒋奉御,恐怕什么?瑾儿有救么?”岐王一个趔趄,险些有些站立不稳,一把拉住蒋奉御,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心急如焚。他已连日不曾合眼,双眼布满了血丝。
“王爷,微臣一定全力救治郡王。只是,微臣实在不敢保证。事到如今,郡王的病,只能三分尽人事,七分听天命了。保佑郡王吉人自有天相。”
说完,蒋奉御走到外室,斟酌着为李瑾写了一个药方,上面有牛黄、白花蛇草、半枝莲、龙葵、黄河车、石上柏等十多种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的中草药。岐王接过药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瑾儿,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岐王半跪在李瑾床边,一手握住李瑾发烫的小手,一手搂着连日来衣不解带陪伴爱儿的萧氏,在心中反复呼唤——如果上苍愿意放过瑾儿,他愿意被贬千遍万遍。即使削王为民,也在所不惜……
然而,死神终究不肯放过李瑾。
蒋奉御纵然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因为,李瑾的病,相当于今日的带状疱疹病毒。在尚无西药可寻的唐代,注定只能眼睁睁地丢了性命。
12岁的李瑾就这样痛苦地走了。任凭萧氏肝肠寸断,任凭岐王涕泪纵横,也唤不回他年幼的生命了。
这世上,再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痛苦绝望的了。这一刻,山崩地摧,地动天摇。岐王和萧氏五内俱焚、抱头痛哭。这是他俩唯一的儿子,且是最心爱的儿子。
岐王和萧氏的痛苦,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一夜之间,原本一头黑发的岐王,白了双鬓,憔悴了容颜,苍老了很多、很多……
当千里之外的王维听说这一噩耗时,距离李瑾去世,已有半个多月。
这天,照例在府衙里查看账册的王维,突然收到一封来自长安的加急信。拆信一看,原来是李龟年寄来的。
李龟年是大唐开元年间长安城内的第一乐师,颇受王公贵族赏识,在长安城人尽皆知、红极一时。
岐王被贬之前,他和王维常出入岐王府中,是岐王家中的常客。那时的他们,“积雪巷深酬唱夜,落花墙隔笑言时”,把酒言欢,诗词酬唱……如今看来,似乎美好得不像真的。
王维叹了口气,展信细读,才读了第一行,就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般,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摩诘兄,别时容易见时难,自你和岐王离开长安,一别已有半载,心中甚为思念。近日惊闻岐王痛失爱子……人生之大不幸,莫若白发人送黑发人。李瑾郡王已入殓出殡、入土为安,我刚从华州吊唁回京。思之再三,决定写信告你……”
岐王最心爱的儿子李瑾,竟然因病暴卒了!老天对岐王为何如此残忍?!
王维拿着信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忍痛读完,潸然泪下。
都说人生有四悲,一悲幼年丧母,二悲壮年丧父,三悲中年丧妻,四悲晚年丧子。经历过幼年丧父之痛的王维,自然明白这四悲对生者的打击有多大。即使如今父亲已去世十多年,每每想起父亲,心中依然隐隐作痛。
他决定不再顾忌什么,立即前往华州,在岐王最痛苦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即使无法减轻他的痛苦,但至少,他可以陪他一起痛。这时,感同身受的默默陪伴,胜过隔靴搔痒的千言万语。
于是,他立即以家母身体欠安为由,向郑刺史告了一个月的长假。然后,就匆匆赶回家中。
“璎珞——”一进家门,王维就急切地找寻璎珞。
璎珞正在内室整理换季衣衫,听见王维的声音,忙迎了出来。
“摩诘,什么事这么着急?看你这一头大汗。”见王维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璎珞随手取下腰间的丝帕,替他擦拭了起来。
王维一把握住璎珞替他擦汗的手腕,沉声说:“璎珞,岐王爱子李瑾郡王近日暴卒,我已经向郑刺史告了假。我送你回定州安顿好后,就去华州看望岐王。”
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让璎珞也有些发懵。她深知岐王对王维有不同一般的知遇之恩,深知王维对岐王有不同一般的感激和愧疚,也深知岐王和王维被贬背后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好的,我这就去收拾一下,你等我。”璎珞马上点头,目光中有种不同于平时的沉稳,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门后。
王维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璎珞倏忽消失的背影,忽然有种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也会像岐王失去爱子那样,忽然失去璎珞……
想到这里,他连忙快步追上璎珞,伸出双臂,紧紧拥住璎珞,闭上双眼,在她耳畔哑声道:“璎珞,人生在世,终有一死。然而,百年之后,对你,我却依然放不下。”
或许,在生死面前,每个人都是脆弱的。而且,爱得越深,就越脆弱。
璎珞楞了楞,放下手中的包裹,转身看着王维。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王维清癯的脸颊,柔声说:“摩诘,不知生,焉知死。此生能和你在一起,我已心满意足,惟愿上天让我们来世再见。”
看着如此蕙质兰心的璎珞,不知怎的,王维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他脑海中忽然飘过了八个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岐王如此疼爱李瑾,李瑾却尚未成年就离父母而去;他和璎珞如此相爱,是否也会“恩爱夫妻不到头”?
如果有一天,她先他而去,他将如何自处?没有她的人间,或许就成了“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的巨大空幻。
他摇了摇头,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只是将璎珞拥得更紧了。
他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感受她的体温,用自己的心跳去感受她的心跳,仿佛要用这身体的亲密接触,告诉自己,也告诉璎珞,这一刻,他们完全属于彼此,不会被天地之间的任何外力分开。就连死亡,也不可以。
被王维紧紧搂在怀中的璎珞,自然觉察到了王维的异样情绪。她抬起头来,用双手轻轻捧住王维的脸,轻抚王维的鬓发,安慰他说:“生老病死,自有天意。虽然岐王和爱子这一世的缘分尽了、散了,但如果他们有缘,来世定会相逢,还可以重续父子的缘分。”
“璎珞,我真想这样一直守着你,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今生,来生,生生世世,我们都是夫妻……”王维低下头去,在璎珞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深情辗转的吻。
“嗯,我答应你,生生世世,都做夫妻。”璎珞在王维怀中喃喃低语。少倾,她抬起眼眸,提醒他说:“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赶紧动身罢。”
第40章 红尘内外[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