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春闱的日子,飞逝而过。不知不觉,已是阳春三月。似乎只是一夜之间,长安城里人人都换上了轻盈鲜亮的春衫。曲江边上,各色鲜花争相绽放,将大片大片的草地染成一袭绚丽夺目的织锦。
这日,一切都平淡如常,王维正和王缙、兴宗品诗论赋,岐王忽然派人来请王维。
“前些日子刚临完张伯英的《八月帖》,莫不是岐王又得了好帖?”王维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岐王府。早有仆从等候在外,谦恭有礼地将他一路引他到了堂舍。
岐王早已等候在此,他请王维落座,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摩诘,今年春闱,以你的家学渊源、禀赋才学,夺魁按理是瓮中捉鳖之事。不过……”
岐王停顿片刻,王维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几分。
“不过,本王听说,玉真公主近来十分赏识一个名叫张九皋的士子。说起来,你可能也知道,张九皋的哥哥就是当朝礼部员外郎张九龄。玉真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所生的同胞妹妹,向来深受圣上器重。她赏识的人,自然是好的。”
岐王说得含蓄委婉,但心如明镜的王维,心中早已了然。他沉吟片刻,缓缓起身,嘴角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对着岐王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道:“承蒙王爷厚爱,处处对王维提携惠顾。无论春闱夺魁与否,王维都将感恩于怀、感激在心。”
看着眼前神情从容、言语温和、气度不凡的翩翩少年,岐王眼里是满满的欣赏和爱惜。他叹了口气,背过手去,在屋中来回踱了起来。忽然,他停下脚步,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王维,说:“不过,要想夺魁,也不是绝无可能。本王倒有一计,不知你是否愿意一试?”
“但凡王爷觉得可以的,王维绝无二话。”
“这几日,你用心自度一曲哀怨悲切的琵琶曲,再挑选几首清越入耳、广为流传的佳作,三日后再来府中,本王自有道理。”岐王口气果敢,似乎很有把握。
“王维谨记在心,一切愿听王爷安排。”王维依旧温和地笑着,向岐王深深作揖后,转身而去。
三天后,王维如期而至。这天的他,身穿一件家常的淡青色圆领袍,似乎洗得有些发白,幞头下是一张沉静俊秀的面孔,那悠然的表情,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岐王示意王维坐下,像一位胸有成竹的导演般款款道来:“今日是玉真公主华诞,本王带你去拜见公主。到了公主府第,你的一言一行,皆按本王眼色行事即可。”
“好,王维记下了。”
“来人。”岐王声音温和,却自有一种和煦的威严。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婢女齐齐走来,一位手捧一件簇新的青色圆领袍,一位怀抱一把精致的琵琶,双双送到王维面前。
“摩诘,这身衣衫是比照你的身形做的,你不妨试试,不知合身与否?”
“多谢王爷。”对于岐王这份于细微处的关心和照顾,王维心头不禁感到一阵温暖。
片刻工夫,王维换好衣衫,从帘子后从容走了出来。本就俊眉朗目的他,换上这身锦绣华服后,愈发鬓发如裁,眉目疏朗,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超凡脱俗之感。
岐王端详一番,不禁连声赞叹道:“本王一直以为自己也算有一副好皮囊,但见到你后,便不再敢心存此念了。”
岐王一边说笑,一边带上王维,向玉真公主府第迤逦而去。
岐王选择在这天带王维去拜访玉真公主,并非偶然。恰恰相反,而是用心良苦。
玉真公主出生于公元692年,是武则天的孙女,唐睿宗李旦的女儿,比唐玄宗李隆基小7岁,比岐王小3岁。
她的童年,是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战战兢兢度过的。她从小就耳闻目睹了奶奶武则天、姑姑太平公主、伯母韦后、堂姐安乐公主充满血腥的宫廷斗争和权力厮杀。707年,15岁的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李唐王室,离开了斗争的漩涡,在四川青城山出家为尼,过起了慕仙学道的清平生活。
712年,李隆基登基后,一心想劝说这个一母所生的妹妹回到宫廷,享受荣华尊贵。但玉真公主早已看透世事无常,愿意以为亡母超度祈福之名,继续留在道观,了此余生。
唐玄宗深深感动于玉真公主的虔诚和孝道,对她愈发充满疼惜之情,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不仅如此,唐玄宗还极土木之盛,殚良工之精,为她在长安敕建壮观宏伟的玉真观,在洛阳、终南山等地敕建幽静雅致的别馆,只求让她过得自在。
正因为玉真公主深受唐玄宗器重,在唐玄宗面前可以一言九鼎,因此,巴结讨好玉真公主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尤其是每年春闱前后,要想见上玉真公主一面,似乎比登天还难。
就在三天前,当岐王为王维无缘春闱夺魁而犯难时,忽然想到了玉真公主的华诞近在眼前。那么,不妨以替她庆生为名,带王维登门道贺。
或许,这是让王维见到公主、在公主面前展示才华的最佳时机。
听门房传报岐王来访,玉真公主似乎有些意外。来不及细想,就起身步出堂舍,笑意盈盈地相迎道:“四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妹妹?”
“持盈,今日是你华诞,四哥自然要来为你庆生。”
“持盈已是出家人,倒并未将这些凡尘俗世中的日子放在心上。不过,四哥难得来一趟玉真观,持盈很是欢喜,快快请进。”
“好。”
在岐王示意下,王维也尾随岐王步入了玉真观。虽然他早有耳闻玉真观是长安城中第一壮丽的道观,但当他亲眼看到观内墙贴郁金、地设青锦、席铺却尘之褥、堂垂紫绡之帘时,依然被这股铺天盖地的奢华气息震了一下。
“持盈,四哥愚钝,不知如何为你庆生才好。思前想后,特地为你带来一位精通音律之才俊,以助今日筵宴之雅兴。”岐王落座,侃侃而谈。
“哦?四哥素来精通音律,能被四哥赏识之人,必定非同凡响,持盈愿洗耳恭听。”
玉真公主虽年近三十,但一眼看去,依然宛如二八佳人,唇红齿白,杏眼澄澈,神色中自有一份天然的高贵和优雅。
在岐王示意下,王维怀抱琵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公主行了一个大礼,说:“晚生王维,太原人氏,字摩诘,特拜见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虽阅人无数,但当她抬眸看到眼前这个谦谦有礼、温润如玉的王维时,依然不禁多看了几眼。虽是初次相逢,她却隐隐觉得,这个自有超逸脱俗气质的少年,不知怎得,有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
“持盈,摩诘祖父王胄,曾担任朝廷协律郎,弹得一手好琵琶。摩诘家学渊源,禀赋过人,不妨听摩诘现场弹奏一曲?”
岐王喝了口茶,用眼角余光看到了玉真公主嘴角眉梢露出的笑意,心中顿时有了七成把握。
听岐王如此建议,玉真公主自然顺水推舟,颔首微笑道:“四哥一向品位出众,今日持盈有福,可以沾四哥的光,一饱耳福了。”
岐王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看王维,王维会意,怀抱琵琶,从容落坐。然后,轻轻一拨,开始弹奏起来。
一时间,满座寂然,只剩下王维如泣如诉、犹如天籁的琵琶声。这声音,从他指间缓缓流出,仿佛流进了每个人的心田。刹那间,个人的喜怒哀乐不复存在,似乎全部心思都悬于王维的琴弦。随着音乐的高低起伏、起承转合,众人无不因音乐而喜,亦因音乐而悲。
忽然,曲子在一声余韵绕梁的尾声中嘎然而止,王维起身而立。满座宾客皆如痴如醉,为之动容。就连欣赏过无数名家演奏的玉真公主,也久久沉浸在琵琶声中,意犹未尽,并暗暗惊讶于自己竟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良久,她端起青瓷杯盏,抿了口茶,抬起眼眸,柔声问王维道:“王公子,不知此曲出自哪里?曲名又是?”
王维敛眉肃目,躬身回答:“回公主,此曲名叫《郁轮袍》。”
第11章 公主赏识[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