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呵呵一笑,接过话茬,顺势对玉真公主说:“此乃摩诘近日自度之新曲。其实,摩诘不仅精通音律,而且能书善画,尤擅隶草。”说着,示意随身跟从的近侍,向公主奉上一个卷轴。
玉真公主接过卷轴,徐徐展开,原来是“草圣”张伯英的《八月帖》。从纸张来看,她自然知道这绝非张伯英之真迹,但卷轴笔力之飘逸虬劲,几乎可以与真迹相媲美,不禁脱口而出:“好字!”
“持盈,四哥素来喜欢张伯英的字。机缘凑巧,四哥年前得了草圣的《八月帖》,自然如获至宝。每有闲暇,日日临摹,但都不甚满意。唯独摩诘所临,甚合我意。”
“王爷过誉了,王维不敢班门弄斧。”王维放下琵琶,拱手作揖道。
“如此说来,王公子确实天赋秉异,让人佩服。”玉真公主刚从琵琶声中回过神来,又再次被王维一手漂亮的草书所惊艳,不由在心里吸了口气,暗暗叹服眼前的少年。
岐王自然看到了洋溢在公主脸上的赏识之情,继续娓娓道来:“其实,摩诘擅长的,远不止这些……”
“四哥的意思是?”
“四哥以为,继初唐四杰后,摩诘定能在盛唐诗坛占一席之地。”
“哦?”玉真公主惊喜万分,按捺不住对王维的欣赏,忙转身问王维:“不知王公子作过哪些诗文?”
王维来之前早有准备,于是,他从怀中掏出诗卷,双手递给公主。公主一改平日里的淡定从容,急忙吟诵了起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王维15岁那年写的《过秦皇墓》,第二首是王维17岁那年写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第三首是王维18岁那年写的《洛阳女儿行》……
公主一边欣赏,一边赞叹:“这些诗都是我素来喜欢的,曾经吟诵过多次,一直以为是古人佳作,原来却是出自王公子之手,这不正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么?”
岐王见时机已经成熟,就趁热打铁,对公主说:“持盈,今年京兆府春闱在即,若此次春闱能以摩诘为解元,当属名至实归,也是当朝之幸。”
玉真公主颔首微笑,说:“王公子如此奇才,前途定不可限量。”
岐王停顿片刻,凑到公主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持盈,听说今年春闱已内定张九皋为解元,不知确有其事?”
玉真公主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之色,思忖片刻,摇头笑道:“确有此事。不过,今日之后,另当别论。”
随即,她回头对王维说:“今日听了王公子的好曲,看了王公子的好字,吟了王公子的好诗。下回,我倒还想看看王公子的好画。”
王维心中了然,目光澄澈地看着公主,朗声回答道:“承蒙公主厚爱,王维定潜心向学,不辜负公主厚望。”
“嗯,如此,甚好。”玉真公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9岁的翩翩少年,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若能晚出生几年,或许更好。
虽然玉真公主并未将生日放在心上,但前来道贺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大家纷纷向她道喜,争先恐后地说着恭维的话。
玉真公主面上一直得体地微笑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和那个风姿都美、妙年洁白的少年相比,满座宾客似乎都成了摆设,再也无法引起她的半点注意。
说笑间,到了开席时分。玉真公主款款起身,说:“四哥,玉真观里不比王府,吃食简陋,还请四哥莫要见笑。”
“四哥听说玉真观的槐叶冷淘极好,不知今日有无口福?”
“这个倒是容易。”
岐王口中的槐叶冷淘,是一种风靡唐代的凉面,原是宫廷食品,后惠及民间。其制法大致为:采青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然后捞起,以熟油浇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食用时,加佐料调味,视之色泽鲜碧,食之爽心适口。
玉真观的雅间里,设着坐席茵褥、长案低几,很是雅致。入席时,玉真公主请岐王上座,并安排王维坐在岐王身侧,众宾客无不心生羡慕。
“四哥,妹妹前不久得了一尊上好的西凉葡萄酒,今日难得相聚,不妨小酌一杯?”
“好啊,妹妹生日,自然需要美酒助兴。摩诘,你也来一杯?”
岐王看了看玉真公主,又看了看王维,心中十分欢畅,王维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套套酒具很快被端上了一个个案几。王维放眼看去,放在他面前的,是一盏略有些斑斓的深碧色宽口六棱玉石杯,在嫣红色的葡萄酒的衬托下,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波光从几乎透明的杯壁中渗透出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正当王维暗自沉思时,身侧忽然响起玉真公主温软的声音:“王公子,西凉葡萄酒性子温和,你可以放心饮用,多喝几杯也无妨。”
王维挺起背脊,微微一笑道:“多谢公主厚爱。我适才想着,也只有如此雅致的酒具,方配得上如此醇香的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想来就是这般意境了。”
“摩诘,你素来酒量了得,今日定要陪本王多陪几杯了。”
于是,众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王维把酒言欢,进退有度。玉真公主虽和众人一一说笑着,但有意无意间,眼角余光一直扫向王维,对他分外瞩目。
酒过三巡后,粉果、焦糙、槐叶冷淘等主食和点心一一送了进来。每一样都很雅致,很是落胃。
宴席结束,岐王意兴阑珊地在玉真公主耳畔说:“持盈,摩诘之事,四哥就托付于你了。”
玉真公主看了岐王良久,含笑道:“四哥,莫说是你亲口相托,单凭王公子的文采风流,我也绝无半句推辞。”
岐王心中笃定,王维会意,谢过公主,躬身作揖,告辞而去。
或许,今晚的西凉葡萄酒不同一般,也或许,今日在公主面前绷了一天的心弦,平日里千杯不醉的王维,今晚只喝了几杯,却有些恍惚的感觉了。他走下马车,踱步回到云来客栈,倚在床前,思绪万千。
白日里,他自觉不自觉地面对整个世界。唯独在这寂静的黑夜,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今天,在岐王的引荐下,他终于认识了玉真公主,并得到了玉真公主的赏识。他心里明白,公主的赏识,意味着今年春闱有望夺魁。
他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但,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心中却隐隐有些发闷。
他并不羡慕王公贵族的生活。他隐隐感到,王公贵族钟鸣鼎食、烈火烹油的繁华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忧呢?岐王如是,玉真公主不也如是么?
他真正憧憬的,是和心上人琴瑟和鸣,朝朝暮暮,过他们喜欢的生活。
于是,他起身走到窗前,抬头望去,只见一轮圆月高悬天边,如水的月光铺天盖地地笼罩在世间的一草一木、一钻一瓦上,似在地上铺了一层水银,几分孤独,几分明亮。
此情此景,他不禁喃喃自语:“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璎珞,你知道吗?你送我的这句诗,早已刻进了我的心里。每日念上几遍,方觉安心。”
一缕清风吹过,他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一声叹息。这样的夜晚,如果能有璎珞伴在身侧,该有多好?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首他喜欢的东汉古诗《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璎珞,不知此刻的你,是否也像我想念你一般,在思念着我呢?”
第11章 公主赏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