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胸膛,看着带着黑皮帽的巡警。
领头那人开口道:“林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父亲点头说:“可否让我与家人交代一下?”
他的那种淡定自若,神情泰然。貌似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到这样的结果一样,甚至让那些巡警不知所措。而父亲的询问就像是客套话一般,说完就转身,走向母亲与姥姥,此时我趴在院子的中央还在忍受面部传来的血腥气与阵痛,完全听不清父亲跟他们说了什么。
“来,起来。”
终于,父亲两只手扶住我的臂膀,我能感受到他手心干燥的温暖,一下就将我有力的抬起。
“我还是觉着林有田这名字不大好。以后有机会,就叫李佑天吧?”
到这里,最后一刻,他都是以这种询问的语气来问我。而我已经六神无主,眼睁睁看着父亲伸出双手,巡警掏出镣铐带着父亲出了门外。
天就在这一刻突然崩塌。
我开始动用家里的资金找人帮忙,不管是多少钱多脏的门路。我都要不遗余力的为了父亲而救出。我发疯一般的找人,几乎认识了全城里的商人,官人,警察。
“我说,林先生,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父亲是为什么被抓的吧?”
我镇住了,不是我不考虑。而是因为我觉着不需要考虑。因为我的父亲不会做出任何被带抓走的事情。
“林先生,国共分家了。”
“这又怎样?国公分家就分他们去吧,为何要抓走我的父亲?”
“这…呵…我不知该怎么给你说,你父亲在报纸上经常发表对国民政府不利的信息。”
这是天大的笑话!我的父亲在报纸上从没有抨击过任何一个人!我猛然惊醒,不是针对于政府的不利,而是对于共党的有利皆是对于国名党的不利。
基督徒与僧人打的你死我活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信仰的上帝与佛祖。但是如今他们就因为信仰的不同,就要抹杀掉另一思想!这从哪里来说都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这样荒谬的言论被抓进了监狱。甚至被贴上了叛国的罪名。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康家庭就在这一刻被摧毁。
报纸停运,父亲被抓,家庭被人彻查。我作为家里最后男人,看着子玲的肚子,整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而我这个卖报纸的人竟然天天盼望着凌晨的早上去买报纸。
因为直到这一刻我都相信,父亲只不过是被抓走训话,以后不犯就好。
而等来的却是,父亲的当众被斩。
我的父亲,就要这样死去。我发现这一切过于戏剧性的剧情比起我看过的小说都不及一分。我的父亲,将因为带领青年,带领百姓走出旧时代的黑暗,向着新时代出发找寻方向的道路上,因为自己是少数人。被斩了。
当着我的面,当着数万人的面。在他们的眼皮子低下,在他们再次买到报纸的那一刻,都将知道。这个少数人要被杀死!
他的对错不需要去讨论,现在只要去死就足够了………
凌晨,我去认尸,一眼就认出了父亲的身体。他穿戴整齐,连内部的衬衣都没有打出褶皱。他坦然的面对了生死,将自己的信念执行到了最后。
对于父亲的死,我又认知到,他依旧是对的。没有错。
祖国开始乱了起来。孙先生的死更加让其发酵,再也没有北伐,没有一致的抗外。街上期待回到家乡的人们再次绝望。各地的财阀与军阀可以崛起,可以又能称王。土匪可以驻扎在山上,随时看见商队与民家的妇女进行窃掠………
中国又一次的陷入了混沌,我的家也这样渐渐贫弱。
报纸已经被封查,因为玲子的身孕我又不敢出门去干活。毕竟乱世,我不能在允许家里再有任何人失去在我的眼前。
“你应该知道父亲想要的是什么。”
玲子不止一次的对我这样说。这一次我愤怒了。
“是的,我清楚我清楚!清楚的彻彻底底又能怎么样?死了?!就这么死了,因为他的信念,因为他的对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争论,这就是压榨,这就是旧时代换一种方式的降临。一个国家,三个党派,难道不是混乱?!难道还需要看看我父亲想要的是什么?在死到你面前?”
玲子没有说话,此时的她看起来比起我来说要柔弱,但是又坚强的多。我每每不敢注视她的双眼里都闪烁着坚定的目光。
她抱住我,我能闻到是我冷静的香气,轻轻在我耳边说:“这是革命。一场用血才能说出对错的革命。你应该要继承父亲的对错。要革命!”
玲子身上这种超越生死的坦然让我震惊,因为那一天下着雨认领衣冠整齐的父亲时候,我竟然也可以感受到,终于,我也应该要走出舒适圈,用林佑天这个名字去革命。
民国21年(1932年7月5日)
日本人的敌机在头上盘旋了很久,终于在这一天从我家院上空飞过,炸碎了商务印书馆。漫天的书页在空中整整飘荡了一个时辰。整条大街上都是随处可见的碎片残章。
西法,论语,中医,西药……
全部炸碎在上海。我想,如果父亲知道一定会抑郁好几天。
我也因为战争,不得不带着家当带着家人开始了流浪。
我逐渐在子玲的引导下对于共党以及思想有了整体系统的概念,以及接触了潜藏在党低下的组织。直到这一刻我深深的认知到,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父亲,随时都这样为着自己的信念以命相搏。
我与子玲的孩子因为共党的嫌疑。只有母亲一人帮忙接生。等到玲子再次从昏死中醒来的时候才得知。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生下来六斤五两,一个…死在胎中。
往着内陆不断的迁徙,一直向着内陆不断的走。路边看着乞求的行人,听着婴儿的惨叫。对于我来说都不是安定。
而且组织上的命令,我必须要安插在安全的地方,在新的地方衍生组织。
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的姥姥。
自杀,被杀,老去………
再看见这座城的时候,回头留下的只有两个孩子与父亲留下的积蓄。
我的眼睛被黄沙蒙蔽,嘴角干裂饥渴的喝下任何一滴眼泪。
另一个孩子是在路上遇见的,身边是已经是她饿死的母亲。我们三人就这样挨到了城门下,拿着一车的积蓄开始了再一次的创业。我用着学到的知识,开始承包马车做着营商。
再次安定之后遇到的困难就不再算是困难。至少没有再次用生命去流浪。但是心中的信念还在。毕竟,我也彻底继承了该有的信念。
从现在开始,我就叫李子敬。佑天这个名字,彻底留在了上海。大姑娘叫李芸,儿姑娘叫李晴。我打算用着新名字洗脱这一路上的浑浊。但是只要一想起,就是钻心的痛。
“我叫栾平,老爷。”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是这般的健硕,眼睛中透露着不曾多见的精细。从他出现在我家院子中我就知道他不单单是个车夫。但是我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看他那笨拙的隐藏,他迷茫的思想。跟我以前太像了。
“看看你做了什么?!你自私,你贪婪!你懦弱!”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这个还未经长大的年轻人,但是如果不让他这般恐惧,可能只会一味的沉陷在自己的杀害中,我也悔恨,但是直到接到组织消息的那一刻。我已经为时已晚。让他恨我,让他怕我,让这个年轻人必须迅速成长起来!
“你以为你找到了真正的事实?能怎样?你一样无力回天,你一样要死的无声无息,你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无畏生死,李宝跌撞的来到院中朝我说:“我杀了栾生。”的时候,我再一次体会到了眼前的昏暗…
这个年轻人已经成长了太多,已经够迅速的了。但是还不够,还要继续成长,要承受其他人承受不住的危险,苦难!因为他的潜力将有无限的可能!
李芸已经爱上这个年轻人了。我也希望他们可以这样走下去。像……我低头看着院中与李芸聊天的栾生,想起了自己叫子敬…
“你爱着栾生?”
“这…父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这样,因为栾生就算与你结婚也是工作需要。至少你应该清楚,如果有了感情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李芸抿嘴,这个姑娘在这一瞬间已经变了神色说:“父亲您请放心,我也没有这样的想法。都是组织上的需要。”
我点头,想起当年父亲亲自为我提的建议,想着自己的是多么失败,我又看着桌子上的照片,女人在风中抱着一个孩子凄惨的笑着...
如果因为爱,栾生与李芸这两个孩子会...
牢中的阴冷再次将我冻醒。牢门里灌进凉风,有人走来。
“李老爷,来吧?”
我起身,淡定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让它不显出任何的褶皱。栾生、李芸、李宝、马德文、鹿、熊、蟹……
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在这一刻我反倒觉着有股强大的力量让我起身,推动我向前走去。迈开步子走出大门,根本没有任何恐惧。
继承。因此火苗而不会熄灭。
第32章 李子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