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气聚力，咒符成型。
在那一瞬间，墨陌原本半扎在脑后的头发也松散的披下来，及腰的发尾赫然是和瞳孔一样，墨绿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墨陌，雒洵安大受震惊。
他冲墨陌喊法器，是示意对方将法器扔给自己，哪成想，墨陌她竟然自己施起了法。
要知道，那可是他的本命法器，旁人是用不得的。
然而墨陌才不知道雒洵安在想什么呢，在法印聚灵到最强盛的一刻，她便朝着那一团黑紫之气砸去。
“灵，现！”
一声暴喝，绿色的光芒将那雾气砸出一条裂痕，小一也“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这时，半空中的黑紫之气开始不停的收缩与涨大，直到气流汇成一张狰狞的人脸，而后仰天一声长啸。
“敢挡我的路？区区肉身，竟然敢挡我的路！”
苍老的声音伴着冽冽的气流声传来，那原本藏匿在小一狗牌中的怨灵正式显形。
而这番阵势直接吓坏了在茶馆里的林家三口。
墨陌无奈扶额，她怎么能忘了，茶馆的风水特殊，无论是否为通灵者，凡事入内，皆会看到灵体。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直接弄晕他们三人，再去对付怨灵时，一直瞪大眼睛看着怨灵的林爸爸突然神色慌张，而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砰”的一声朝着那灵体跪了下去。
“叔…”
而这一举动，让整个茶馆都陷入了静默。
浮在半空的灵体听到这一声呼唤，不自主的冷哼一声，但那歇斯底里的劲儿已经不见了。
此时林妈妈也反应了过来，她的眼睛一刹那被泪水填满，而后她拍了拍林凯翼的肩膀，小声对孩子说道：
“小翼，看，这便是妈妈一直给你看照片的爷爷，去和爷爷打个招呼吧。”
背着小黄书包的小男孩面对怨灵肯定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听话的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懦懦得喊了句：
“爷爷。”
墨陌便看着那原本已经接近暴走的怨灵，竟然开始渐渐收拢它周身的黑紫之气，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开始从那灵气里凝聚而出。
渐渐的，汹涌的气流开始慢慢消散，一个与普通老人无异的灵体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不过他并没有下半身。
一旁的雒洵安感到诧异，他从没想到被所有通灵人视为大麻烦的怨灵竟然这么快就被解决了。
而墨陌对此却不觉得奇怪。
怨灵之所有杀伤力，是因为他们的怨气颇重，然而只要解除这怨气，他们便与普通的灵体没有差别。
看着面向自己的小男孩，老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灵体并没有穿过小男孩，而是稳稳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墨陌没有错过雒洵安偷偷结印的动作，但她什么也没说。
看着那慢慢消散的怨恨之气，墨陌明白，今天许是要再送走一道灵客了。
故事的开篇让人难过。
林凯翼并不是林家的孩子，他的亲生父亲叫做许志昂，而那成了怨灵的老者，是他的亲爷爷许宗远。
许家几代人从军报国，许宗远也是在朝鲜战争时，失去了双腿，而后退役。
等到了许志昂这一代，他没有去当兵，而是选择成了护林员。
因为这一选择，许宗远没少责骂自己的儿子，他总觉得，许志昂不去当兵，是因为他没有为人民奉献牺牲的觉悟。
这一不可调和的父子矛盾导致许志昂很少回家，而当他的妻子因病过世后，他更是再也没有踏入过父亲的家门。
虽然心头想念，但这位犟骨头的老人却只对邻居说许志昂不回来的好，回来也是给许家丢脸。
只是他没想到，许志昂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四年前的景山发生山火，作为护林员的许志昂将自己的儿子许凯翼留在队里去出任务。
只是那场火太大了，蔓延一点五公里的火焰和浓烟，让数十位消防员与护林员死在火场。
许志昂也是其中一位，但他在死前，将自己的队友救了出来。
队友的名字，叫做林小鑫。
若是没有良知，幸存者会觉得自己好运，若是有良知，那么幸存之后的每一日都是地狱。
面对年仅四岁的许凯翼，林小鑫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父亲和自己同行一趟，回来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因为凯翼没了双亲，带着赎罪心理，林小鑫将他收养为了自己儿子，而也是在给许志昂整理遗物时，林小鑫才知道，自己的这位队友还有一位在世的老父亲。
但那个时候，林小鑫面对许凯翼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他无法出现在那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面前，告诉他，自己的命是他儿子换来的。
所以林小鑫逃避了去看望许宗远的责任，即使他的妻子曾代替他去过一次许志昂的老家，但也仅仅是隔的远远的看了一眼。
此后，他只能通过定期向老人的账户转账，来还这份还不完的人情债。
只是林小鑫不知道，许宗远在得知自己儿子牺牲后，便因为情绪过激而中风瘫痪，一直卧床。
“所以那个时候，你的三魂已经离体，成为生灵了。”
墨陌看着人形愈发明显的许宗远，淡淡地问道。
灵体分三类，生灵，死灵，和鬼。
生灵为活人三魂离体，死灵是肉身已灭，而步入鬼道，准备轮回的才被称为鬼。
“对，后来我飘飘荡荡，就附在了小一的狗牌上，我一直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念书，看着他越长越像小昂，看着他在新的家庭，生活开心，也不开心。
我作为爷爷，却没有办法抱抱自己的孙子，没有办法安抚他的情绪，我也…我也没有办法让他回到我身边。”
许宗远脸上的痛苦神色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哽，而一直跪在地上的林小鑫更是早已泣不成声。
墨陌没有多说话，她只是从已经乱糟糟的桌子里挑了一张最大最干净的，然后招呼茶馆内的众人坐下。
林小鑫开始不愿起身，直到林凯翼前去拉他的手，他才有了动静。
等到六人一灵一狗入了座，墨陌便提来灌满温水的水壶，给每个人都泡了三朵茉莉花。
花香四溢，所有人的精神都渐渐从刚刚的紧张中舒缓过来。
“哟，这里的茶杯，我竟然也能握住？”
许宗远有点好奇，试探的拿起又放下，看着老人的动作，墨陌不由的想到了自己那个被称为老顽童的爷爷。
后来的故事也不多，只是说起今日，许宗远说自己一靠近这文苑巷，总会不自主的想要朝茶馆走过来。
“我退伍以后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想喝口茶，就算喝不着，闻闻味儿也成。”
许宗远一边解释，一边将目光牢牢钉在一旁的林凯翼身上。
老人的怨念便是自己的孙子从未与自己亲近过，甚至因为自己儿子的原因，她都没有认真听小孙子喊过一声“爷爷”。
三天前，他的肉身终于支撑不住，没了气息，可他却不能进入轮回，因为他的三魂长久聚集在小一的狗牌上，已经被时刻牵引着，无法离开。
而现在，看着自己的乖孙，就这样乖巧的待在自己身边，四年来的遗憾和怨念竟在片刻消散无踪。
墨陌看到了那最后一丝黑气的消失，而后轻声开口道：
“许先生，您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已了，小姑娘，我是不是该走了？”
茶馆的钟表已经指向八点五十三，墨陌点了点头：
“没剩多少时间了。”
“好，”许宗远飘起身子，整了整衣冠，然后弯下身子，对林凯翼笑了笑道：
“许凯翼，哦不，现在是林凯翼，你要好好长大，成为很棒的小朋友，再成为很棒的大人，然后…”
许宗远讲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而后接着道：
“然后平平安安，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他在这时突然不想她的孙子如同他和儿子一样成为一个英雄了。
平安就好，他的小孙子值得平安。
说完以后，他转向了一边的林小鑫。
面对这位自己亏欠良多的老人，林小鑫讲不出一句话。
而许宗远也只是一直与他直视，直到最后，老人只讲出三个字：
“拜托了。”
这是一位亡故的老者，将他人生中最重要之人进行的托付。
“是！”
林小鑫回答的郑重，而他脸上的泪也顺颊滴落。
“活着的人，与死了的人，承受着一样的痛苦。”
许宗远上了鬼路后，墨陌这样对雒洵安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林小鑫忘了这样的痛苦？”
在林家三人离开时，墨陌让他们每人抿了一口茶，雒洵安知道，那是让他们忘掉今日所发生事情的。
等楚萧祺将他们送出文苑巷，他们便只记得，他们是相爱的一家人，孩子的亲爷爷已经去世，但他是爱孩子的。
“人是不能离开痛苦而活的，只有将那粒石子留在心底，才能不断将自己打磨。
并且，我们无法从道德上去评价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
“那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在某一刻觉得，这一生值得。”
雒洵安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落寞的女孩良久，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道：
“所以，为了这个愿望，你愿不愿意和我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墨陌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术士。
“通阴阳，晓生死，知今生，明来世。”
第五章 爷爷（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