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女儿少春去上班后,赵复初突然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犹如晴天霹雳,告知父亲赵怀华突患重病,恐是大限将至,让他速速赶回祖屋。他来不及思考,放下所有,心急如焚地向老家疾驰而去。一路上,父亲赵怀华右手紧握铁锤,左手紧攥钢钻,在石头上刻字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断浮现,清晰可辨。还有二叔赵怀中身着红军服,左手提着石灰桶,右手握着扫帚笔,在石板上书写平分土地的形象也时隐时现。他仿佛还听见远处山路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指间那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顶针——这是爷爷赵永建临终前塞给他的,还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要记住,我们传家的字要刻在石头上,要比纸书更长久。”
父亲赵怀华堪称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石匠”,其技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早年,他如影随形般跟在二叔身后,为红军镌刻标语。二叔笔走龙蛇,他便一锤一钻,精雕细琢,将二叔的文字完美呈现。二叔追随红军而去,按规定,一家男丁仅能走一人,赵怀华为了照顾老人和养育小孩,只能留在家中。但他又惧怕国民党还乡团寻衅滋事,于是毅然决然地远走汉中,为富户人家做了三年石匠。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练就了一手石工绝活,无论是在坚硬的青石板上镌刻《论语》,还是在肃穆的墓碑上雕琢牡丹,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他凭借着石匠的精湛技艺,走南闯北,用那微薄的苦力钱艰难地维持着一家的生计,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家的四儿一女抚养成人,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赵复初听二弟明江讲,去年冬天,父亲还在祠堂里教授族里的孩童识字。那墨汁在砚台中宛如被冰封的精灵,凝结成冰碴。当教到“耕读传家”时,父亲突然咳血,他的身体向来硬朗,当时并未在意,只是喝了几口热茶,便继续诵读。岂料,此次发病却来势汹汹,异常严重。
父亲赵怀华曾经对他讲过,祖父本是想将怀华怀中的两个儿子培养成耕读传家之人。但他弟弟赵怀中跟随红军离开时,怀中还揣着半本手抄的《孟子》,仿佛那是他心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他说要去为穷苦之人书写标语。受弟弟的影响,身为哥哥的怀华也毅然加入了刻写队。他凭借着石匠的精湛技艺,紧紧跟在怀中身后,将他书写的水写石灰字,犹如雕刻家精心雕琢艺术品一般,用锤头钢钻镌刻成石头字。这些字如同钢铁铸就,不怕风吹雨淋,不惧水的冲刷,永远地留在了大地之间。
记得他们在壁山坡刻写标语时,山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枪响,犹如惊雷乍响。保长率领团丁们如饿狼般举着铁锹冲了上来,当他们看见石头上“平分土地”的标语时,顿时破口大骂:“穷棒子,反了天了!”赵怀华本能地扑向石板,铁锹头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背上,那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裂。夜里,他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将石板埋进后山的竹林里,仿佛那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宝藏。然后,他用枯枝在土堆前插了根竹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永记”这个词,仿佛那是他对这段历史的庄严承诺。
十五年后,赵怀华站在鹰嘴崖的悬梯上,錾刀在赤红的岩壁上凿出“耕者有其田”五个大字。春寒料峭,崖下的江水卷着碎冰,他腰间系着的粗麻绳磨得快断,每凿一下都能听见纤维断裂的“滋滋”声。这次是给新到的解放军工作队刻标语,队长拍着他肩膀说:“老石匠,当年你给红军刻的标语,我们在山洞里找着半截,多亏你藏得好。”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岩壁左侧三指宽的石缝里,那里藏着1935年刻的“平分土地”,被他用青苔和泥浆封了起来。那年国民党还乡团来清乡,保长带着人用醋泡过的麻绳勒他脖子,逼问标语下落,他指着村口老槐树下的假石板,挨了三天打,直到暴雨冲垮山路,才趁着夜色把真石板吊在这鹰嘴崖最险处,用苔藓盖住笔画,远远看去就像岩壁自然的纹路。
此刻,阳光宛如一把利剑,刺破云层,直直地照射在新刻的标语上,那红漆仿佛一条条灵动的火龙,顺着石纹欢快地舞动着,然后深深地渗入到石头的内部。赵怀华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了 1935 年的春天,他仿佛看到弟弟赵怀中抱着那本油印的《土地法大纲》,宛如抱着一颗珍贵的明珠。最后一次见到弟弟时,他身着灰布军装,英姿飒爽地归来,在祖屋那洁白如雪的墙壁上,用红土刷下了“打土豪分田地”这六个字,如同一颗颗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人们的心灵。临行前,弟弟将那本《土地法大纲》塞进了他的手中,封面上那触目惊心的弹孔,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后来,听说弟弟参加了西路军,渡过黄河,在那广袤的河西走廊上,遭遇了马家军的疯狂砍杀,从此一去不返。但弟弟留下的红五星八角帽,他读过的书,以及那些曾经陪伴过他的物品,都被赵怀华小心翼翼地用箱子珍藏起来。箱底铺着一层晒干的艾草,宛如一片柔软的绿毯,中层摆放着弟弟留下的《土地法大纲》和半本《孟子》,仿佛是两座知识的宝库,而最上层则是他自己用烟盒纸精心抄写的《齐民要术》选段,犹如一串璀璨的明珠,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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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润的泥土散发着草根的芬芳,如同一曲悠扬的田园交响乐,他手持錾刀,在箱盖上精心雕琢出一朵麦穗,刀刃划过木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老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书要生根,得沾着土气。”赵怀华洗净面庞,凝视着水中的倒影,那额角的疤痕宛如一道岁月的印记——那是他为解放军运粮时,被国民党残兵砍出的伤痕。如今,田埂上插着写有“赵怀华”名字的木牌,犹如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犁地时,他能看见蚯蚓在新翻的土块里欢快地穿梭,油菜花和蜜蜂如同一群热情的舞者,围绕着他的书箱翩翩起舞。秋天交公粮时,他特意留下了一把最饱满的稻种,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塞进书箱。
第153章 耕读传家[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