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面墙。
在这个寒冷的大年初一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赵怀华的心情异常沉重,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今晚你们几弟兄都在,我就给你们说说我们赵家的事情。从你们爷爷赵永建开始,他年少时读书,长大后耕种,一直都是自食其力,而且还经常帮助乡邻。本来,我们赵家是想以耕读传家的,可是我却没能读好书,只当过石匠和篾匠。”
说到这里,赵怀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你们二叔赵怀中读书有成,他跟着红军走了,还带人在赤洪江、巴渠江、嘉陵江、涪岷江流域,刻写了很多标语。听说他在甘肃的时候,因为是个书生,只会写写画画,虽然没有拿刀拿枪,还是被马家军给砍成了十几块。传到明信明江明怀明泽你们四兄弟这一代,也只有老大明信读完了中学,还吃上了公家饭。但是,现在这个运动,要革文化的命。就用不着这些书了,喇叭里经常在吼:过去的书都是疯子修,要清除,要火烧。所以,我们今晚就来火烧,把过去这些书拿来烧火,给你们取暖。如果我们今天不烧书,明天他们就要来整人。赵家湾百多户人家,就我们赵家过去有人读书,他们清楚得很。”
长孙子少丰满脸疑惑地问道:“爷爷,啥子是革命?烧书也是革命吗?”赵怀华感慨万千,语重心长地对四个儿子,也是对孙子说道:“你们不晓得啥子是革命,我给你们打个比方,革命就如同那汹涌澎湃的赤江洪水,势不可挡。当年红军到赤江,犹如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革了土豪劣绅的命。后来解放赤江,又如一阵狂风暴雨,横扫了地主的命。而现在,革命的浪潮再次袭来,要革文化的命,你们就等着看吧,不仅很多书要被火烧,有文化的人也要遭孽,受苦受难了。”
赵怀华的二儿明江说:“这些书搁在那好多年了,我们都认不到,还占了一间楼房,烧了倒是多间楼房用。”三儿明怀却说:“有些书很管用,放在哪里又不要饭吃,烧了多可惜。”四儿明泽也说:“好像书里有唐诗,宋词,祖祖辈辈都在读!儿子孙子以后也要读嘛!不用烧吧?”婆婆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四娃,你还小,媳妇都还没说上,就想有儿子孙子了?我听说你大舅爷在县城里的书比我们多几间屋,戴红袖套的人拉去烧,拉了四五车才拉完,还收了他们两百元的运费。把你近七十岁的大舅爷弄去批斗了好几次。”
赵复初接着说:“我们路过县城,看到很多大字报,除了县长县委书记以外,就是学校校长和老师。大都是贩卖疯子修的错。躬腰驮背受批斗,戴着高帽子游街。打倒,火烧,油炸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看这阵势,很快会来到乡下。我们若不迅速表态,把这些东西处理了,怕是走不脱哦!”
“造反派已经到了赵家湾,我们这里没纸厂,也没人收,只有自己烧了才算破四旧。”赵怀华果断地打开书箱,倒出尘封已久的本本古书,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纸张特有的墨香,是历史和文化的味道。赵复初的手轻轻地拿起一本四书五经,柔软的纸张在他的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仿佛看到了爷爷俯身在桌案前,逐字逐句解读经文的认真模样,那专注的神情,那对知识的渴望,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转手递给二弟明江一本书,明江不识字,随手就扔进了火塘里,烧了起来。接着,赵复初又拿起诸子百家的书,那些孔子、孟子、老子等先哲的智慧结晶,如今在他眼中却像是一种危险的存在,他只能无奈地将其递给三弟明怀。
一本又一本,他将那些古旧破烂的书一本本地递给明泽。他们都翻了翻书就扔进了火塘里。赵复初又拿起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翻了几遍,递给儿子少丰,少丰翻了几页尽是竖排的繁体字,认不得,摇摇头说:“不好看。”又还回去,被他爷爷接住,直接扔到了火塘里。
赵怀华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打开了十多箱书,大都破旧难看,只当废纸一摞摞地往火塘里扔,那堆起的书籍仿佛是一座即将被燃烧的垃圾。随着老石匠的一声长叹,熊熊烈火被点燃。火苗在破烂的线装书下跳跃,在字纸间嘣哒。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那些曾经象征着知识和文化的书籍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发出痛苦的“噼啪”声。轮到写有赵怀中书箱进入火塘时,赵怀华随手也将赵怀中那顶红五星八角帽塞进了书中,火焰冲天而起,纸灰纸烟在屋内外盘旋。周围的邻居们都偷偷地望着这里,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奈。他们知道,这是一种文化在遭受着灭顶之灾。但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在“一月红色风暴”的面前,所有人都显得非常渺小。
赵怀华站在火塘边,火焰烤得他的脸生疼,但他没有感觉,他仿佛陷入了了自己的世界。他想起了自己錾刻平分土地标语的那些年,那时候,他为自己能贡献一份力量而感到自豪。而如今,那些代表着过去和旧烂的东西却在自己的手中被付之一炬。在火光的映照下,赵怀华的脸上满是痛苦和迷茫。他知道,这是时代的浪潮,他无法阻挡。但他心中却对这片燃烧殆尽的故纸堆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他默默地转身,走进屋内阁楼间,那曾经充满文化气息的小阁楼,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小小的少丰被燃烧的火焰烤得满脸通红,他翻过几本线装书后,呆呆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古书,若有所思地问道:“爸,您读过这些书没?”赵复初答道:“有些读过有些还没有读!”“那我以后又读啥子书呢?”少丰傻傻地继续问。二爹明江反问道:“你还敢读书?不怕被批斗?”二娘家的儿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娘赶快接着对儿子说:“莫哭,批斗会来啰!”孩子瞬间止住了哭声。赵复初郑重地对少丰说:“主要读老师发的新书和红宝书,那是最高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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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被迫烧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