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或许放手不是结束,只是让风把两个字吹回初见的那年——你好,与再见。
路西法又让我观察屠夫的临行前—生命的脆弱。
深秋的法场,血色残阳把黄沙染得黏稠。张屠站在刑台边,鬼头刀垂在身侧,刀柄被常年的汗渍浸出暗红的包浆,刀刃上还凝着前夜未擦净的血痂——那是第三十七个倒在他刀下的人。他望着台下缩着脖子的看客,望着监斩官不耐烦敲击令牌的手指,心里像蒙着层灰,连风都吹不散的麻木。
“时辰到!”监斩官的喝声刺破暮色。张屠抬起刀,却在刀刃映出刑台上老者的脸时顿住了。那老者鬓发霜白,枷锁勒得锁骨渗血,眼神却清亮,没有恐惧,倒像在看一个迷路的孩子。
“后生,”老者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刀上的血,可曾在夜里发烫?”
张屠的手猛地一颤。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行刑,那汉子临死前瞪圆的眼;想起上个月那女囚怀里紧抱的襁褓,婴儿的啼哭像针,扎得他几夜没合眼。原来那些血不是冷的,是渗进骨头缝里,在无人处烧得他辗转反侧的火。
这时,远处古寺的钟声悠悠荡来,一声,又一声,撞得他耳膜发颤。那声音里没有经文,只有风过竹林的清越,像山涧水洗过心尖。张屠忽然看清了刀柄上的裂痕——那是他无数次握紧又想摔碎的挣扎;看清了刀刃上的自己——一张被戾气熏得发黑的脸。
“哐当!”
鬼头刀砸在黄沙里,溅起细碎的尘。看客哗然,监斩官怒斥“大胆”,他却像没听见,缓缓跪下,对着古寺的方向,双手合十。有泪从眼角滚下,砸在刀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不是忏悔,是忽然醒了:原来屠刀握得再紧,也斩不断心里的结;原来放下的瞬间,天地都亮了。
他起身时,夕阳正落进古寺的飞檐。张屠没再回头看那把刀,一步步朝钟声来处走去。黄沙上,鬼头刀静静躺着,血痂在暮色里渐渐失了红,像一段终于结束的旧梦。
绝处逢生的草亦如生命一样。
他把最后一口干粮咽下去时,喉结在干裂的皮肤下滚动,像枚生锈的齿轮。田埂上的草都枯成了黄褐色,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疼得他眯起眼。今年的收成又泡汤了,种子钱还欠着,婆娘夜里总偷偷抹泪。他捡起块石头,想狠狠砸向那片干裂的土地,手指却在半空顿住——石缝里竟钻出了株嫩苗,绿得像要滴出水来,细弱的根须紧紧扒着贫瘠的土。他蹲下身,看着那点绿在风中微微摇晃,忽然笑了。指尖触到泥土的温度,粗糙的手掌轻轻覆上去,仿佛能听见生命拔节的脆响。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歪歪扭扭却执拗地向上,他拍拍裤子上的土,朝着那缕烟走去。鞋底磨穿了个洞,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但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春天的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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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354[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