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的豁口——那是他方才蹲在苏小棠身边时,指甲深深掐进去的。
34;小棠。34;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像被热水泡软的老腌菜,34;我从前总觉得,御膳房的金漆食盒、水晶摆盘才叫厨艺。
那些个王公贵胄夸一句39;精妙39;,比什么都强。34;他抓起桌上的旱烟杆,却没点着,只拿烟杆头戳了戳自己胸口,34;可方才这碗面...我喝到第三口时,突然想起十二岁在老家,我娘蹲在灶台边给我煮的疙瘩汤。
那时候家里穷,面不够,她就往面里掺榆树皮,煮出来黏糊糊的。
我嫌难吃,把碗摔了。34;他喉结猛地滚动两下,34;她蹲在地上捡碎碗,手背蹭破了皮,血珠子掉在汤里,说39;阿四啊,娘没本事,只能给你煮这个39;。34;
苏小棠放下擦碗的布。
她看见陈阿四的耳尖红得透亮,像被火烤过的山楂,连鬓角的短须都在微微发颤。
老厨头靠在门框上抽烟,烟锅的火星子映着他眯起的眼,倒像是在看多年前那个摔碗的毛头小子。
34;我后来进了御膳房,专研刀工,片豆腐能薄得透光;熬汤要吊三天三夜,连皇帝都说39;陈掌事的手艺,天下一绝39;。34;陈阿四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34;可方才这口杂面汤,比我熬的那些金汤玉液都烫心。
原来...原来我这些年,都在给别人的嘴做饭,没给人的心做过饭。34;他抓起苏小棠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她生疼,34;小棠,你教我成不成?
教我怎么把心里的味儿,煮进面里。34;
苏小棠的手指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她想起第一次在御膳房被陈阿四骂得狗血淋头时,他举着半块没揉匀的翡翠饺皮,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34;你这手是长在猪身上的?
连面都揉不匀!34;此刻他的手还在抖,像深秋的枯枝,可掌心的温度,比御膳房的地龙还暖。
34;阿四叔。34;她轻声说,34;心在哪儿,味儿就在哪儿。34;
话音未落,门帘突然被风掀起。
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头探进头来,手里攥着本边角发脆的旧书:34;姑娘,方才见你们在灶前忙活,这书是我爹留下的,说要是遇着能把面煮出39;家39;味儿的人,就送她。34;他跨进来时,脚边的酱菜坛晃了晃,34;我爹是这面馆的老掌柜,三十年前那场仗,他给守城兵煮面的事儿,你们方才说的那老头...是不是他?34;
苏小棠接过书,封皮上34;神火诀34;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34;火34;字。
翻开第一页,墨迹斑驳的字迹里夹着片干葱叶,正是方才老厨头给的野葱。
她指尖刚触到书页,本味感知突然翻涌——不是食材的味道,是书页间残留的温度,像有人反复摩挲过千百遍的温暖。
34;是他。34;老厨头磕了磕烟杆,34;你爹当年说,等有人能让吃面的人掉眼泪,就把这书给她。34;
陈阿四凑过来看,粗手指点着某行字:34;这39;愿火入膳39;是啥意思?
把心愿煮进菜里?34;
苏小棠的心跳突然快了。
她想起怀里的《灶典》,想起陆明渊说西域毒师在京城投的慢性蛊毒,想起那些被毒得食不知味的百姓。
本味感知能尝出食材本真,可若能注入34;愿火34;...她捏紧书页,指节发白:34;《灶典》里说,灶火有三魂,一曰烟火,二曰食魂,三曰愿火。
愿火是吃的人心里的念想,煮的人心里的热望。34;她抬头看向老厨头,34;前代灶神当年煮的面能让士兵想起家乡,是不是因为他把士兵的愿火,煮进了汤里?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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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厨头没说话,只冲她点了点头。
夕阳斜斜切进窗棂时,苏小棠在面馆外支起了土灶。
陈阿四撸着袖子帮她搬柴火,玄色棉袍的前襟沾了两团黑灰,倒比从前穿得整整齐齐时顺眼多了。
老厨头蹲在旁边剥蒜,蒜皮簌簌落在他脚边,像下了场小雪。
34;婶子,尝尝这碗。34;苏小棠把面递给街角卖胡饼的妇人,34;面里加了点野葱,汤是山泉水熬的。34;
妇人吹了吹汤面,喝了一口。
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碗里:34;像...像我闺女去年出门前,给我煮的那碗面。
她现在在南边做绣娘,有三年没回家了。34;
34;大爷,您这碗。34;苏小棠又盛了一碗给蹲在墙根的老猎户,34;面里掺了点豆粉,软和些。34;
老猎户吸溜着面,胡子上挂着汤滴:34;我那小子参军前,我骂他39;没出息的才守着山39;,现在...现在我倒想再骂他两句。34;他抹了把脸,34;姑娘,能给我留碗面汤不?
我装壶里,等我那臭小子回来,给他尝尝。34;
陈阿四站在土灶后添柴,火光照得他眼眶发红。
他突然抄起擀面杖,在面案上重重一敲:34;小棠,我来揉面!
你说要揉出韧劲儿,我就揉出十成韧劲儿!34;他揉面的架势比在御膳房揉翡翠饺皮时猛多了,面剂子在他手里翻跟头,34;我要让这面里,装着全天下当娘的、当爹的、当媳妇的...所有想给亲人做饭的心!34;
苏小棠看着他汗津津的脸,又看向围在灶前的百姓。
有人抹着泪往她手里塞胡饼,有人把自家晒的辣子面儿往她围裙里揣。
她摸出怀里的密信,信纸上的字迹还没干:34;明渊,我找到破局之法了。
愿火入膳,可解百毒。
西域人能毒了百姓的嘴,毒不了百姓的心。34;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陈阿四揉面的影子、老厨头剥蒜的影子叠在一起。
灶里的火噼啪作响,像极了侯府柴房里那堆暖过她的灶膛火,又像御膳房里那盏她熬夜熬出的灯。
夜幕降临时,苏小棠收拾灶具。
风里突然飘来一丝异香,像焚烧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清苦里带着甜,和驿站那晚她追焚天教徒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手一抖,刚洗好的陶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陈阿四立刻弯腰去捡:34;小心扎手!34;他抬头时,正看见苏小棠盯着巷口的眼神——像猎人盯着猎物,又像火苗遇到风,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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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边陲烟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