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铜兽首香炉里飘着沉水香，苏小棠的素色裙角扫过汉白玉地面时，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轻响。
她抬眼，三十余位御厨或倚或立，青衫上绣着的34;膳34;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最前排那个穿玄色云纹短打的男人正把锅铲往案板上一摔，铜质锅铲磕出刺耳的响——是陈阿四。
34;苏掌事好大的谱儿。34;陈阿四扯了扯领口，喉结上下滚动，34;御膳房的百味宴办了三十年，头回请个从侯府粗使丫鬟爬上来的。34;他故意把34;粗使丫鬟34;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苏小棠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纹，34;莫不是仗着那劳什子神异，就真当自己能掌御厨的勺？34;
苏小棠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昨夜整理《人间百味》时，豆农老妇人的咳嗽声还在耳边；此刻陈阿四的话音里，分明藏着当年他在御膳房后巷被老太监踹翻食盒的呜咽。
她忽然明白34;本味感知34;新悟的34;人间故事34;——原来不仅是食材，连人心底的刺，都能被这能力轻轻挑开。
34;陈掌事。34;她向前半步，素衣下摆擦过案几上的青瓷碗，34;您当年在御膳房当帮厨时，给病中的老掌事熬的那碗雪梨羹，用的是西山第七棵老梨树上的果，火候分毫不差。34;她顿了顿，看见陈阿四的瞳孔猛地收缩，34;那碗羹里的甜，比今天任何山珍海味都金贵。34;
殿内响起抽气声。
陈阿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玄色短打下的肩膀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攥住锅铲柄，指节发白：34;你......你查我？34;
34;是味道告诉我的。34;苏小棠转身走向案台，袖中取出半块羊脂玉符——那是老厨头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灶神一脉的信物。
玉符触到案几的刹那，一缕暖意顺着大理石台面漫开，原本冻得发僵的鲜梅、冰糖、雪水突然泛起水润的光泽。
34;今日这道39;雪落梅心39;，便用陈掌事当年的心意做引子。34;她解开腰间的素色围裙，动作从容得像在天膳阁的小厨房里。
指尖抚过冰鉴里的白梅，梅花瓣上还凝着霜，34;取未开的梅蕊，要晨时带露的；冰糖得选闽地晒足百日的，甜得干净；雪水是去年冬月收的，存在地窖里没沾过烟火气。34;
陈阿四的锅铲34;当啷34;掉在地上。
他盯着苏小棠的手——那双手在石磨前磨出过茧，在油锅里烫出过泡，此刻却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轻轻将九朵梅蕊浸入雪水。
水蒸气腾起时，她闭上眼，金纹在腕间流转如活物。
陆明渊在帘后看得清楚。
檀香帘幕被风掀起一角，他看见苏小棠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听见她极轻的叹息：34;梅树是城外张老汉种的，他女儿腊月里咳得厉害，所以他每年都留最干净的梅蕊，换两贴止咳药。34;
殿内突然有抽鼻子的声音。
角落里那个年轻厨役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34;我娘去年冬天也咳......34;
陈阿四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在鎏金食盒上。
他望着案台上逐渐澄清的梅汤，汤里浮着九朵半开的梅蕊，像九颗未坠落的星子。34;这汤......34;他喉咙发紧，34;和我当年那碗雪梨羹......34;
34;味道会记得真心。34;苏小棠提起细嘴铜壶，琥珀色的梅汤注入白瓷盅，34;就像您记得老掌事的病，张老汉记得女儿的咳，天膳阁门口的乞儿记得糖粥里的甜。34;她端起第一盅，走向陈阿四，34;陈掌事，请。34;
陈阿四接过瓷盅的手在抖。
汤勺碰着盅沿发出轻响，他喝第一口时，眼泪34;啪嗒34;掉进汤里。
周围的厨役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有人抽走他手里的空盅，有人递上新的，殿内此起彼伏的34;这汤像我娘熬的34;、34;像我媳妇煮的34;混着抽噎声，连那尊威严的铜兽首香炉，都像是软了几分。
帘后的陆明渊指尖轻轻叩着檀香木。
他看见苏小棠被围在中间，素衣上沾了几点汤渍，却笑得比烛火还亮。
金纹在她腕间淡下去，像完成了某种使命。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厨艺的展示——当34;灶神34;的能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异，而是能接住人间所有细碎的温暖时，那些藏在宫墙里的阴谋，那些盯着天膳阁的目光，都将在这人间烟火前溃不成军。
34;苏掌事！34;最外围的小厨役挤进来，手里举着张叠成方块的纸，34;您的《人间百味》手稿，方才落在偏殿了！34;
苏小棠接过纸页，展开时，34;五方归元34;四个大字赫然入目。
那是昨夜她写到最后时，笔尖突然洇开的墨迹，像朵未开的花。
她望着殿外渐起的暮色，腕间金纹又泛起极淡的光——这道菜需要的五种主食材，此刻正分别躺在天膳阁的地窖、西山的梅树旁、城南的糖坊，还有......
34;明日。34;她轻声说，声音被殿内的热闹裹着，散进飘着梅香的空气里，34;明日该试试这道39;五方归元39;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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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四突然抢过她手里的手稿，粗粝的指腹抚过34;五方归元34;四个字。
他抬头时，眼眶还是红的，嘴角却扯出个生硬的笑：34;我帮你找食材。
闽地的冰糖、塞北的羊脂、江南的春笋......老子在御膳房三十年，这点路子还是有的。34;
殿外的晚风掀起门帘，把苏小棠的裙角吹得轻轻扬起。
第132章 百味初现[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