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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有没有闻到雨水的味道。
     他怔了怔,低头嗅了嗅,却还是只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干燥的花香。
     34;有。34;他在对她撒谎,心跳如擂鼓。
     他隐约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可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不去见她。
     梅雨季来临时,钟云开始一次次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金陵漫长的梅雨季节,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唯有雨声像海一样包裹着这个世界。他牵着她的手,她的手腕比柳枝还细,握在掌心像捧着一团雾。他们一步一步走过长廊。没有终点,没有目的。
     他想永远都这样走下去。
     意识到这样的梦境意味着什么时,钟云正在擦拭佩刀。铜镜映出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而刀身上沾着刚刚割断的咽喉热血。
     他的胃里突然翻涌起腐肉般的自我厌恶。
     配吗?
     他盯着自己掌心的老茧,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这样的人,和野狗抢过食的,为半碗馊饭杀过人的,满手血腥的,一文不值的,也配吗?
     可人总是贪婪的,他想呆再她的身边,哪怕永远只是一个卑贱的工具。
     
     钟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凌冶世产生了不满,是在一个梅雨绵绵的傍晚。
     他奉命护送林观潮回房。
     她走得很慢,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钟云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这是规矩——既不能太近冒犯,也不能太远失职。
     34;钟云。34;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裙摆荡开一朵青莲,34;我好困啊,你不困吗?34;
     她半眯着眼睛这样问,困极了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却让他心里发酸。
     钟云一时间没有找到答案。
     他在想,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没有办法拒绝。全都是因为凌冶世。
     这念头刚冒出来时,他自己都惊了一瞬。他是死士,是刀,是凌冶世手里最锋利也最听话的武器。他本该毫无杂念,只知服从。
     可他终于也没想过叛变。
     做死士,他做了太多年。哪怕凌冶世要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递上自己的脖子。
     直到那一天,刑堂的地砖冷得像冰。
     凌冶世的刀落下时,筋脉断裂的声音很清脆,他死死咬住牙关,冷汗瞬间浸透了三层衣衫。
     原来做人的感觉这么疼,又这么痛快。
     他终于可以割舍以往,只为她活。
     他知道北方有个隐居的刀客,练的是左手刀,于是千里迢迢去求教。
     北方的冬天比金陵冷得多。
     钟云跪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衫早已被冻硬。刀客的茅屋就在十步之外,炊烟袅袅,飘来饭菜的香气。他的右手腕空荡荡的,断口处结着紫黑的痂。
     刀客问他:34;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教你?34;
     钟云跪在雪地里:34;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包括养老送终。34;
     刀客冷笑:34;你右手已废,左手连刀都握不稳,能做什么?34;
     钟云抬头:34;我可以试。34;
     他在刀客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雪落满肩。
     34;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教你?34;刀客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
     钟云抬起头,雪花落进他的眼睛里。
     34;因为......34;他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34;我想活着回去见一个人。34;
     刀客冷笑:34;右手都废了,拿什么见人?34;
     34;左手。34;钟云伸出完好的左手,34;求您。34;
     第四天清晨,刀客开门,丢给他一把木刀:34;先从削木头开始。34;
     左手刀比想象中更难练。
     最初的三个月,他连最基本的握刀姿势都做不好。木屑总是削得太厚,或者太薄。刀客的藤条抽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红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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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刀要稳,心要静。34;刀客踹翻他削的木头,34;你这样的,连只鸡都杀不了。34;
     于是他在手腕绑铁砂,在瀑布下挥刀,直到左臂肿得发亮。在雪地里单臂倒立,冻裂的虎口在刀柄上留下斑斑血迹。夜里,他咬着布巾给自己挑手上的木刺,疼得浑身发抖。
     刀客劝他不要心急,不然老了有的是苦头吃,他却只是摇头。
     他说:“师父,有人在等我,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一年后的春天,钟云终于能一刀斩断三寸厚的松木板。
     刀客站在旁边,难得地点了点头:34;明天开始,教你真正的左手刀法。34;
     三年寒暑,他左手虎口的老茧磨破又长出。这只手现在能稳稳地握住刀,能精准地点穴,甚至能在三招内制服刀客的得意弟子。
     
     钟云一路拼命往南赶,这一次,他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浪儿,也不再是失去自我的工具。
     三年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象重逢的场景——也许是在雨花楼外的杏花树下,也许是在凌府后院的回廊里。
     他要告诉她,他现在能使一手漂亮的左手刀,能给她摘最高处的桃子,再也不会让她等那么久。
     赶到金陵城外时,杏花开得正好。
     卖花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挎着竹篮在官道旁怯生生地招手:34;公子要买花吗?刚摘的杏花,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了。34;
     他想起来,他其实还从未直接告诉她,他爱她。
     他为她买了一枝。
     茶馆里依旧人声鼎沸,熟悉的金陵口音让他眼眶发热。
     说书人醒木一拍,正是最精彩的段落:34;却说那天下第一美人,为诛杀魔头凌冶世,不惜以身犯险,被罡气震碎心脉......34;
     瓷碗坠地的脆响打断满堂喝彩。钟云左手还维持着握杯的姿势,茶水溅湿衣摆也浑然不觉。
     他抓住说书人的衣襟时,左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34;天下第一美人,她叫什么名字?34;
     34;林、林观潮啊......34;
     松手的瞬间,他听见三年来支撑自己的那根弦,铮然断裂的声音。
     如今他学会了左手刀,杏花也开了。可她人呢?
     茶客们看见这个满身风尘的独臂男人突然跪倒在地,像被抽了魂。衣襟上的杏花跌落尘土,被匆忙避让的脚步碾碎。
     窗外的杏花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像一场迟来的雪。
     这是金陵的烟花三月,不久便又是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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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番外·迟迟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