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所言极是。”沈嘉岁并未因质疑而动摇,反而点头认同,眼中的光芒却更亮了些,“岭南之地,确无需此物御寒。本县主所看重的市场,不在岭南。”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在岭南以北。”
“以北?”袁知府眉头锁得更紧,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县主的意思是要将此地所产煤球,千里迢迢,运往北方诸州?此去路途遥远,关山阻隔,车马劳顿损耗极大,沿途税卡盘剥,更有盗匪隐患。风险极高啊!”
“正因艰难险阻重重,本县主才需仰仗袁大人之力。本县主初掌新昌,根基尚浅,于北上的商路沿途各州府的关节人脉,实是两眼一抹黑。而袁大人久居颍州,为官多年,人脉通达。”
她稍作停顿,目光在袁知府脸上停留一瞬,加重了语气,“这运输、打通关节、直至最终销售之责,非袁大人莫属。”
“至于分成,本县主负责寻矿、开采、雇工、制成煤球,此乃根本,占七成。袁大人肩负运输、打通关节、销售之责,风险最大,劳心劳力,当占三成。”
“三成?”袁知府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掠过一丝意外。
沈嘉岁给予他三成,已远远超出了寻常合作中负责运输一方通常的分润。这女子,出手果然非同一般的大气。
巨大的风险,对应着巨大的回报。
袁知府心念电转,瞬间权衡了利弊。他并未立刻应承,而是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沈嘉岁:“县主快人快语,诚意十足。这三成,袁某心领。只是敢问县主,打算将这煤球,销往北方何地?”
“北方诸州,固然冬日严寒,需求巨大。然,恕袁某直言,自去岁起,北方多地便不太平。战事虽未大规模燃起,但流民四窜,小股乱匪频出,更有几路藩镇摩擦不断,局势暗流汹涌,商路极不安稳。此时贸然将大批货物运入那等是非之地,恐非明智之举。”
沈嘉岁听着袁知府的分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在快速盘算。
北方的乱象她并非不知,只是巨大的利润往往与巨大的风险相伴而生。
她微微颔首:“袁大人深谋远虑,所虑甚是。依大人之见,何处更为妥当?”
袁知府等的就是这一问。
他端起酒杯,并未饮下,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缓缓道:“与其冒险北上,不如顺江东下。”
“顺江东下?”沈嘉岁眉梢微挑。
“正是。”袁知府放下酒杯,手指蘸了些杯中残余的酒液,在红木桌面上迅速勾勒出一条简易的路线,“新昌地处岭南,看似偏居一隅,却水路通达。由此地,货物可经漓江、桂水,入湘水,再汇入浩荡长江。”
“沿江而下,直抵扬州!”
“扬州?”沈嘉岁轻声重复,目光落在袁知府指尖最终点落的位置。
“对,扬州!”袁知府语气肯定,“扬州虽地处南方,冬日不如北方寒冷,但富甲天下!巨贾云集,豪奢遍地。冬日取暖所需炭火之巨,远超寻常州府百姓之家。更兼扬州远离北方战乱,乃天下第一等的安稳富庶之地!销往此处,虽单价比不得北方严寒之地,但胜在量大、稳妥、回款快。风险远低于北上!”
他分析得条理清晰,利弊分明。
花厅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冰鉴中冰块融化时细微的滴答声。
沈嘉岁定定地看着袁知府,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一种激赏。
这激赏并非虚与委蛇的客套,而是棋逢对手时,发自内心的认同。
“好!袁大人高见!本县主先前只盯着北方的严寒,却未想到扬州此等宝地。大人思虑周全,眼光独到,本县主佩服。就依大人所言,这煤球主销扬州!”
她放下酒杯,语气转为利落:“明日一早,第一批试产的煤球,便会装车启程,运往颍州袁大人府上。后续开采、制球之事,本县主会全力督办,确保供给。打通东下水路关节、扬州销路,以及沿途一切事宜,便有劳袁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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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明确,分工清晰。袁知府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霍然起身,双手稳稳端起桌上那杯梨花白,朗声道:“县主爽利,袁某必不负所托!预祝我二人,此番携手,再创佳绩!此次的煤球生意,定能红火江东,财源广进!”
沈嘉岁亦含笑起身,端起酒杯。
一直旁观的燕回时,目光在妻子与袁知府之间掠过,也默然举起了杯。
三只酒杯在明亮的琉璃灯光下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交鸣。
“叮——”
清越的余音在空旷的花厅里袅袅散开,萦绕在满桌早已冰凉的珍馐之上。
……
新昌县衙门前,青石板缝里渗着前夜雨水的湿气。
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被衙役合力抬出,哐当一声砸在空地上。
箱盖掀开,浓重的樟脑味混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腐气息猛地冲出来,弥漫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箱子里,层层叠叠,全是泛黄发脆的田契地册。
常县令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背脊挺得笔直,站在衙前石阶上。
他身后,是一排神情肃穆的衙役。
阶下,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嗡嗡的议论声浪压过了远处早市的零星吆喝。
无数道目光,紧紧钉在那几口大箱子上。
“都静一静!”常县令的声音像一块石头投入喧闹的水面,压住了嘈杂。
他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停在那些最前排的老农身上。
“今日,本官代朝廷,代新昌县主,宣告一事:县内钟氏一门,鱼肉乡里,罪证确凿,其名下所有田产,共计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亩,即刻起,全数收回官府!”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一万六千多亩!
“经查,钟家名下田地,按朝廷常例,需有佃户四千户方为合理经营。然而其隐匿人口,虚报瞒报,实际驱使佃户仅两千二百余人。其中,尚含‘黑户!”
“两千二百余人,耕种一万六千亩良田,人均需耕作近八亩之地。”常县令的声音里透出切齿的痛恨,“此等盘剥,令人发指!你们终日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所得几何?”
他指着前排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农问,“老丈,你给钟家种地多少年?家中几口?可曾吃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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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与知府合作[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