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啥?是铜钱!是真金白银的钱!”姚定陶的声音拔高,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不是欠条,不是空话,是县主提前给我们发的工钱!实实在在的一千文,半个月的,一个子儿不少!”
铜钱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田野里传出去老远。
所有佃户的眼睛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串钱,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透过空气砸进了他们的心里。
随即涌起的,是火辣辣的羡慕和一股烧心的不甘。
“人家县主府管两顿饭!顿顿有肉,干完活天没黑就收工。工钱一天二十文,不拖欠。干得好,像我,”姚定陶挺起胸膛,声音里带着一股自豪,“被提拔了,一天二十五文!”
他指了指李大个儿和王老五,“还有他俩,都是凭力气、凭肯干涨了工钱。”
姚定陶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钟家把你们当牛马使唤,骨头渣子都想榨出油。县主府当人看,干一份活给一份钱,该吃吃该歇歇。脚长在自己身上,给谁干,有活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他把那串钱重新系回腰上,那哗啦声像是一记闷锤敲在佃户心头。
“活路摆在眼前了,选哪边?还要把脖子洗干净伸给钟家宰?”姚定陶盯着他们,语速放缓,每个字都像钉子,“自己掂量!我姚定陶能带这个头领到这个钱,也是自个儿拿命挣出来的。信不过我,就信不过好日子!”
说完,他再不看那些监工铁青的脸,更不理会还在发愣的佃户,转身就走。
李大个儿狠狠瞪了一眼那几个监工,吼了一声:“就是!挣命钱,舒坦钱,自己挑!”也跟着姚定陶走了。
其他拿到工钱的工人,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默默地跟在后面。
钟家的监工们气得脸色发紫,一个领头的冲着姚定陶的背影大声骂道:“姓姚的!你狗胆包天!敢在钟家的地方煽风点火!你给我等着!一群泥腿子也配拿钱做美梦!你们跑了试试?秋后算不死你们!”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然而,那些挖地基的佃户,包括王树根,都像没听见监工的咒骂。
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那消失在小路拐角的身影,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扬起的尘土上。
没人再埋头干活。一股无形的暗流在夕阳的余烬里悄然涌动。
夜色浓得化不开,村庄淹没在黑暗里。
佃户们没有早早睡下,而是三三两两,低声交换着白天那石破天惊的消息。
“姚定陶那串钱是真沉吧?哗啦啦响。”王树根家的油灯下,隔壁邻居声音压得极低。
“能假得了?李大个儿、王老五他们几个都拿到了。县主府给现钱!”王树根声音都变了调,“顿顿有肉吃啊……”
“钟家这是往死里逼咱们!”
“熬到秋收?麦子没侍弄好,光给他家挖坑了,能有好收成?收了也是替他家忙活!再加租子,喝西北风去?”
“去县主府真能行?那么多人,能要咱们?”
“姚定陶那话,难听,可在理啊。脚在咱们身上!干了活挨饿挨累,还是像姚定陶那样拿到真钱,是头驴都该知道往好草的地方走!”
窗户纸上人影晃动,油灯亮到了后半夜。
没有人能睡得安稳。
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土路上就热闹起来。
不是扛着锄头下田的,也不是去钟家工地的。
各家各户能走路的壮劳力,几乎都出来了。
背上背着瘪瘪的行囊,手里提着昨夜小心包好的几个干粮饼子。
王树根也在其中,他特意换了件虽破但还算干净的褂子。人群没有大声交谈,只是互相递着眼色,脚步匆匆地往村外赶,方向出奇的一致——新昌县城西门外一里地。
像一股无声的洪流,三三两两汇成队伍。
钟家庄园高大堂皇的门楼里,弥漫着一股叫人屏息的沉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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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钟富佝偻着背,快步穿过连廊,平日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此刻也透着一丝焦急。
他几乎是半跑着冲进钟老爷子最常待的东暖阁。
暖阁里檀香袅袅,红木榻上,穿着藏青万字纹锦缎马褂的钟老爷子正半眯着眼,手里慢悠悠转着两颗光泽沉厚的玉核桃。
“老……老爷!大事不好!”钟富顾不得规矩,带着喘粗气,声音都劈了叉。
钟老爷子的眼皮撩开一条缝,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手中的玉核桃顿住了:“何事慌慌张张?天塌了?”
“是……是佃户!佃户们反了!跑了大半啊!”钟富一口气几乎没喘上来,“今天地里,北坡那楼的地基上,一个人影都没见。老王头那组人没去,下河西那片的人也没去。我派人去各家催,家里就剩些老娘们和娃,都说天没亮就走了!问了半天,才有一个娃娃漏嘴,都奔城西县主府那个工地去了!”
“什么?!”钟老爷子手中的玉核桃“啪嗒”一声掉在光滑的青砖地上,滚出老远。
他猛地坐直身体,“跑了多少?!”
“起码三百多号壮劳力啊!”钟富的声音带着哭腔,“加上前几天零零星星跑掉的,凑一块,老爷,咱们至少失了五百户佃农啊!”
“五百户?”钟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意味着多少地?两千多亩啊。全是上好的水浇地!麦子眼看着就能割了,地里的草谁薅?谁割麦子?没人伺候,那庄稼不得全烂在地里!”
这个数目带来的冲击太过巨大。
两千多亩庄稼一旦错过农时或无人照料,钟家的粮仓就将损失惨重,那绝不是小事!
钟老爷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着酸枝木的茶几才站稳,脸上的皱纹更深。
“为什么?”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那姓沈的女人不过修个小小的县主府邸,哪需要这么多人手?几千人?她是要修皇宫吗!”
钟富也是又惊又怒,努力镇定着分析:“老爷息怒!老奴想或许是她府邸和后山相连的那片后花园工程浩大?毕竟连着山呢,平整、砌石、引水……想赶在入暑前完工,弄点景致?要的人手就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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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佃农跑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