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德哪能那般顺利?
那笔知遇之恩,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只要朱执水开口,这份情,他就必须还。
只是如今的陈鹤德,早已没了从前的无牵无挂。
他有了软肋。
许灼华此刻正被安置在南湖那处被刻意抹去痕迹的站点,由柳大夫细心照料着。
这个秘密,他半个字也不能露,眼下这副警署副署长的身份,不仅要用来护她周全,萧梧新那边也等着他搭把手。
更别提程牧昀那个疯子。
是他,一步步将程牧昀逼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陈鹤德心里清楚,自己欠他一个解释,更欠他一个真相。
想管,却又像被无形的网缠住,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从朱执水办公室出来,陈鹤德没多做停留,脚步沉沉地,径直走向了关押犯人的牢房区。
铁栏碰撞的冰冷声响在走廊里回荡,他知道,有些事,终究躲不过去。
牢房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悬在梁上,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风搅得晃晃悠悠,将程牧昀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团蜷缩的墨渍。
他身上的病号服宽大的袖口空荡荡地晃着,整个人缩在墙角,肩膀微微耸起,仿佛要将自己嵌进那片潮湿的阴影里。
皮鞋敲击水泥地的声响由远及近,规律得像钟摆,撞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程牧昀的睫毛颤了颤,疲惫地掀开眼皮,却依旧维持着背朝门口的姿势。
“如果你是来劝我的,那就请回吧。”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里裹着浓重的倦意,“陈副署长,外面的流言能淹死人,你离我远点,对你的前途,对泽蓬,都好。”
陈鹤德在牢门外站定,指尖捏着那叠厚厚的报纸,纸页边缘被风掀起细微的弧度。
十几份报纸摞在一起,沉甸甸的,仿佛盛着满城的唾骂。
“我把今天的报纸都带来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程牧昀的脊背纹丝不动。
那些捕风捉影的谩骂,那些添油加醋的杜撰,他闭着眼都能想出来。
他真正在意的,只有那个被他塞了钱的记者,有没有把最重要的画面刊登出去。
陈鹤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平静无波:“我为你戴上手铐的那张照片,登在《江海报》的头版,版面最大,照片最清楚。今天街角报童喊得最响的,卖得最好的,就是这个。”
墙角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一声极轻的笑从膝弯里溢出来,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如释重负:“那是自然。”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几分冷峭的清醒,“我开给了那个记者拒绝不了的数目,又许了他独家的名头——这种踩着我程牧昀名声往上爬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卖得不好才怪。”
油灯的光晕里,他的侧脸隐在阴影中,只有嘴角那抹笑意,像淬了冰的碎片,亮得刺眼。
陈鹤德的声音顿了顿,唇瓣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心底那股愧疚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外面都在说你是杀人魔……南京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调查了。”
这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程牧昀终于缓缓转过了身。
他不知何时拆了手上的纱布,那片被烈火烫伤的掌心血痕交错,新长出的肉芽嫩得发颤,红得触目惊心,仿佛稍一碰就会渗出血来。
可他像是毫无所觉,只是用那只伤手慢慢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
身形晃了几晃,他像株被狂风摧折的芦苇,眼看就要栽倒。
陈鹤德心头一紧,手忙脚乱地打开牢门的锁链,抢上前伸手扶住他。
指尖触到程牧昀手臂的刹那,陈鹤德的呼吸猛地一滞——那截胳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清晰摸到嶙峋的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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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几日,他竟瘦到了这般地步,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
目光不经意扫过,陈鹤德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程牧昀的头顶,黑发间竟冒出了不少刺眼的白,像寒冬里落在枝头的霜雪,一根一根,扎得人眼睛生疼。
那哪里是白发?分明是一根根细密的针,狠狠扎进陈鹤德的胸口,又酸又涩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程牧昀还不到二十七岁啊。
本该是鲜衣怒马、风华正茂的年纪,是人生最鼎盛的时光,怎么会……怎么会在短短几天里,熬出这么多白发来?
陈鹤德扶着他的手不自觉收紧,喉间像堵了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程牧昀用那只布满伤痕的手,缓缓接过陈鹤德手里沉甸甸的报纸。
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时,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上面的油墨烫到。
“南京派来的人,”他哑着嗓子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估摸着后天才能到。等他们来了,我早带着东州军自立山头了。到时候,他们查不查,查到什么,对我有利还是无利,都无所谓了。”
陈鹤德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
他从没想过程牧昀竟已做了如此决绝的打算。
他暗暗期盼着南京来的特派员能带来转机,能还程牧昀一个清白,可眼下看来,程牧昀根本没想过自救,他是铁了心要往绝路上走。
“程牧昀,”陈鹤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许灼华走了,你就要这般自暴自弃吗?”
程牧昀翻报纸的手倏地停住,报纸的一角被他攥得发皱。
他抬起眼,那双曾盛满锐利锋芒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悲伤,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又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他看着陈鹤德,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探究,仿佛在问“你怎么会懂”。
一声轻笑从他喉咙里滚出来,裹着无尽的嘲讽与不甘,听得人心里发紧。
“灼华走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锤击,“连带着把我也带走了。你看不出来吗?陈鹤德,我爱她,爱得痴狂。许灼华死了,我也死了。”
话音刚落,一滴清泪从他通红的眼眸中滚落,顺着脸颊滑下,砸在摊开的报纸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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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杀人放火程牧昀3[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