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杯盘残羹,换上洁净的新盘新箸。
“快!去!吩咐厨下,莫要多弄,照着方才的份例,再备一份便是!”陈太初对门外侍立的管家低喝,管家领命,飞奔向厨房方向。
顷刻间,几名内侍麻利地在首席位后加设了铺着黄绫的御座。
众人重新落座,气氛透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拘谨。
不多时,厨房便如同上足了发条,撤下的残羹换成新的。
油亮的汴梁酥骨鱼、清淡的玉灌肺、热气腾腾又添了一锅滚烫羊肉炖粉条、一碟新切的濮阳焖子、还有几样御厨尚膳局惯常送进陈府的点心被匆忙摆上(暗示赵桓常来,府中有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酒壶也换上了温好的御酒。
赵桓看似随意地夹了一小块焖子入口,目光却始终不离陈太初:“元晦啊,黄门说……西贼,派使者来了?”
陈太初放下刚举起的银箸:“是,陛下。方才枢密院承旨来报,副枢密使兀卒通贡携使团已入永宁驿。”
赵桓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消息已从内侍口中得了确认。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陈太初,声音压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元晦,你……你是怎么想的?”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这话不足以表达心境,又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点委屈的怨气,“朕知道!你,还有鹏举,一心要替朕,替这大宋雪耻!把那些欺负过咱们的金贼、西贼都打个落花流水!朕心里……何尝不恨!可是……”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深重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惊悸,“这一仗又一仗!打从朕坐这位子起,就没消停过!金兵走了,西贼又来了!朝堂上每天都是边报烽火,人心惶惶!朕看着那些催粮催饷的奏疏,看着内库空空如也的账册……有时候夜里惊醒,仿佛听见金兵又在敲击汴梁城门!朕实在是……实在是……”
他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但那“不想再打仗”、“只想安安稳稳”的意思已溢于言表。
种师道父子垂首默然,花厅内只闻炉火噼啪和官家略显急促的呼吸。
陈太初迎上赵桓的目光,那目光清亮而坦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陛下所虑,臣岂有不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在这紧绷的氛围中清晰响起,“臣陈太初,非为杀伐而嗜战之人。”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家常的细棉直裰,“陛下看臣,像是么?”
这话让赵桓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太初。
陈太初微微一笑,那笑容坦荡平和,如清风拂过深潭,连带着种师道紧蹙的眉头都似乎松动了些许。
“陛下圣虑,国计民生为上,臣深以为然。刀兵之事,实乃迫不得已的下策。西贼既然认清了利害,知道疼了,肯低下头来派使求和……”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一件生意,“那便谈嘛!生意场上,还讲究个‘原地起价、就地还钱呢!”
他拿起桌上的银筷,点了点盘中的酥骨鱼:
“就如这鱼,买时五文,你若看上了,我偏要十文。你说不值?那我便再降些……”
又点了点那碟濮阳焖子:
“或是这道焖子,本就是便宜食材,偏我做得精细,卖个巧头……”
他的目光越过焖子,投向御座上那位年轻的帝王,语气轻松自然:
“和谈,亦是如此。我大宋开出价码,西贼自要还价。拉拉扯扯几番,最后找个双方都能咽下的折中数,签契付钱——哦,划界纳贡,这不就成了?如此,刀兵不动,疆界得定,岁入得增,岂不胜过劳师靡饷,让陛下悬心?”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市场买菜一般,将那血腥的战场、冷酷的国运博弈,轻轻抛向了世俗市井讨价还价的斤两之间。
“啊?”赵桓彻底怔住,夹在指尖的半块焖子掉落在盘子里,发出一声轻响。他张着嘴,看着烛光下陈太初那张带着浅笑的、似乎透着真诚的年轻面孔,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的权臣。种师道也猛地抬眼,老眼中光芒闪烁不定——是赞其胸有丘壑,还是惊其手段超凡?
满堂皆静。
只有花厅角落那座西洋进贡、内府赏赐的精巧铜架座钟,指针咔哒、咔哒地走着,那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而意味深长。
那“原地起价、就地还钱”的市侩箴言,仿佛一道无形却锐利的炮车牵引索,已然缓缓套向了西北千里之外的贺兰山阙。
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关乎国运的无声绞索,正悄然拉紧。窗外的夜色,浓得如同尚未开封的墨砚。
喜欢。
第154章 赵桓夜访[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