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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只是想知道,你於灯火阑珊处回眸一笑,会是什麽样子?
      心脏里沸腾着无法说出口,火焰热比冰水冷,这样走着,仿佛回到最美的幼年时光,他也是这样跟在苏倾容身後,红尘走马,步步相随。
      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
      北周天玺帝十年,少年天子第二次发兵瓦剌,这次总共动用了五十万兵力,攻下了瓦剌的老巢,将胭脂山外的部落,将关外二十一州,尽数扫荡平坦。
      年轻的天子立於马上,转头对着身侧马背上的碧衣丞相柔声问,苏倾容,你还有什麽愿望吗?
      北周权相微笑,陛下,为了江山永固,你应当及早定立皇嗣。
      沈络点头。
      於是天玺帝十七年,北周後宫开宫,选秀。
      一个婉转春日里,禁宫流水淙淙,春巷夭桃吐绛英。
      整个御花园里面,莺啼婉转,脂粉光艳,一波波花骨朵儿般的贵族少女们璎珞魅妆,挤在牡丹茂盛的御花园太液池边。
      皇帝陛下至今後宫空虚,连一个贵嫔都没有,零零散散也就只有几个选侍和才人,再往上就没有了。
      因此,这一次在北周贵族间开宫选妃,只要谁家有女儿中选,必然不会封太过低的位份。
      於是凡接到选妃诏书的世族们都分外重视,送进宫来参选的秀女都是家里才貌兼具的嫡女。
      少女们清新而轻灵,仿佛花朵上的朝露,各有特色,令人目不暇接。
      这是天玺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的选妃,秀女们聚齐太液池旁,等待帝王相看,若有合意的,只怕当场就点了去也有可能。
      “快看,那是陛下。”
      一位珠圆玉润的美丽女孩用绢帕子捂住嘴角,几个少女匆匆挤到太液池边,远远看去,天玺帝沈络一身玄衣红色绶带,下了帝辇,坐在湖心亭上。
      “天哪,那是陛下吗?这也太美……”
      少女们懊恼的重新打理云鬓,整理衣冠,可是无论怎麽艳丽的珠花宝石,都无法让她们的姿色媲美那位亭中悠然闲坐的九五至尊。
      江采茗呼吸急促,捏紧了小手,脱离开群群花团似得少女,来到太液池流水下方一处僻静的角落。
      晋侯江华前年殁了,江家子嗣艰难,晋侯老来得的几个儿子和孙子都体弱短命,晋侯白发人送黑发人,到了最後,竟然连一个嫡子嫡孙或者庶子都没有。
      於是,晋侯便将韩烨收为义子,晋侯亡故,韩烨便袭了晋侯的爵。
      韩烨,就此成为新一任晋侯,韩家从此改姓江。
      而她,距离心中那位惊艳绝世的少年,又更进了一步。
      远远看去,坐在湖心亭的帝王墨染一样黑的头发散披着,他垂着眼睫,唇角带有一丝这个场合下并不该有的冷淡浅笑,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薄唇鲜艳如同蔷薇,耳侧青丝错落阴影里露出一小截光润如玉的肌肤。
      鸟语花香,风清雾茫。
      沈络穿的并不隆重,连长发都没有认真束,随意挽了个髻,珊瑚发簪斜斜别过,青丝将散未散,眼角眉梢一段风流,要笑不笑的模样就仿佛月下昙花徐徐舒张,妖艳凝窒。
      看到皇帝的装束,几个贵女开始犯惴惴不安的嘀咕。
      “陛下穿的如此随意,似乎是对这场相看小宴不是很上心的样子?”
      “是啊!我朝有规矩,如果这一次陛下决定迎个妃位或者夫人,至少也要穿的隆重点吧?”
      可是天玺帝不但没穿正冠朝服,甚至连龙袍都没上身。
      这是不是也表示了,他属意的皇後人选并不在这群秀女中?否则,就算点个妃子,皇帝也应当穿正经宫装以示尊重的。
      诸般猜测嘈嘈杂杂如同虫鸣,不安的气息在空气中荡漾。
      这些统统影响不了江采茗,她挑了一处假山巨石坐好,将脚踝浸入犹带寒意的太液池水中。
      秀女们从湖心亭处一个一个的过,沈络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个,指尖悠悠转着手中的影青暗花缠枝莲纹盏,侧耳聆听周福全一个一个报清楚秀女们的来历和家族,似乎对她们的母族比对她们的长相身段感兴趣的多。
      贵女们哭丧着脸,从皇帝面前一个一个过,却连帝王的眼皮子都没见抬一抬。
      周福全仔细看着主子的神色,那根白玉指尖偶尔顿一顿,他便开口将念到的秀女留下。
      这麽一盏茶的功夫,基本北周的贵女们都被皇帝相看完了,五六十个里头也就留下了三四个,还封的都是从五品的小仪、小媛,吏部侍郎的女儿好一点给了个四品容华,一场下来连个昭仪都没有。
      贵女们哭丧着脸,突然听到一个女声娇声惊叫,“哎呀,我的花!”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湖心亭下的流水通向太液池,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跪在水边,而她头上新鲜采下的茉莉花掉落在水中,飘向下游。
      “我、我贪看水里的鱼儿,不想这花突然掉了……”侍女满脸通红,只觉得自己御前失仪,慌忙跪下。
      被她这一闹,所有人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连沈络听到声响也微微抬起了眼皮。
      那一朵芳香洁白的茉莉,顺水流去太液池边,然後被一只精巧绣鞋挡住。
      挡住花朵的姑娘慢慢的将沾湿水的茉莉捞起来,水汽氤氲间,素衣广袖,长发低垂,没有一丝装饰,竟是个十分清净柔媚,不食人间烟火的佳人。
      沈络美艳的凤眸含着一丝兴味,微微扬起嘴角────这还只是选秀,就已经有人不安生,花招百出的邀宠了?
      江采茗将茉莉在裙角擦干,戴在发间,然後拿着向湖心亭走来。
      沈络转头问周福全,“这姑娘是谁家的?”
      周福全答,“回禀陛下,是晋侯江烨的嫡女,福瑞县君,闺名江采茗。”
      沈络垂下眼皮,指头在桌上点了点,转眸再看去,却看到远远的,另外一个女子的身影迎风而立,淡淡看着江采茗。
      她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带着刀锋一般的尖削锐利,冷冷看着江采茗。
      她穿的十分艳丽,却也正是因为艳丽,让她埋没在了这一群光华艳丽的北周贵族少女中,不若江采茗素雅清新,反而出众。
      可是莫名其妙的,沈络就是多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看过女人有这样的目光。
      她穿着浅杏色的衣袂,大朵大朵泼墨一般的黛色刺绣,过分华丽,将穿衣的人映的如同月光下一痕柔软的清泊。
      周福全机灵的凑过来,低语,“那是晋侯的长女,福瑞县君的亲姐姐,端阳县主。闺名江采衣。”
      正热闹的时候,有侍卫来传,“陛下,丞相来了。”
      沈络站起身,毫不留恋的转身而去,此时恰好苏倾容领着一干侍卫行走至太液池边,逆光对帝王展开一个徐徐的浅笑。
      年轻的帝王不急不缓,走至他的身边,二人并肩而行,美如图画,艳色迷离。
      临走前,沈络指了指江采茗,“既然是晋侯爱女,便是封个昭仪才不算委屈。”
      周福全高兴的连连哈腰,在一众贵女妒忌的目光中小跑至江采茗面前,笑道,“姑娘好福气,今天这麽多金枝玉叶,皇上偏偏点了你做蓬莱阁的主位,从二品的昭仪呢!”
      江采茗不卑不亢的对着周福全盈盈一福,便由众侍女环绕着下去了。
      唯有江采衣,将目光从帝相互携互伴的身影中收回来,然後在江采茗身上缓缓绕了一圈。
      喜讯一早飞马传入晋侯府邸,侯爷江烨十分欣慰,夫人宋依颜更是喜得红光满面。还没等江采茗回府,阖府上下就已经忙不迭的挂起彩灯,贴大红喜字,洒扫焚香,祭拜祖宗。
      江采茗的车马还没有抵达府门口,就远远听到鼓乐声和鞭炮劈里啪啦作响的声音,红色的灯笼高高挂了一条街,映得一条街如同蒙上了红色绸缎。
      五光十色的头面流水一样的摆出来,参汤鹿肉,珊瑚玉石洋洋洒洒从府门口摆到江采茗的闺房,房中,一袭桃红嫁衣,静静铺开在锦绣鲛丝锻被上。
      江采茗红着脸踏入府,宋依颜就率领全家上下迎了上去,江烨满面春风,挽着宋依颜的手齐齐跪地,恭敬对江采茗拜了又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昭仪娘娘万福!”
      恭贺声此起彼伏,江采茗娇柔的低下头,只是眼底的喜悦怎麽藏也藏不住。
      “茗儿,快来看看!”
      宋依颜拉着女儿的手走入闺房,各种胭脂水粉、玉容花粉、花钿步摇细细试过,喜来挽云鬓,将江采茗打扮的越发娇美动人。
      江采茗的目光转到床上的那一袭嫁衣上,登时面颊仿佛秋霜染透的枫叶般红艳,绞着小手低垂下头去。
      “茗儿,这是娘早早就为你准备好的嫁衣,你看看喜不喜欢?”宋依颜问。
      江采茗娇羞点头。
      “皇上册封你为昭仪,只是个嫔妃,嫁衣不能做正红色,”宋依颜似乎想到了什麽,眸中喜中带着酸楚泪,盈盈欲滴,“茗儿,虽然帝王妃妾尊贵无双,但到底不是正妻。”
      “娘,”江采茗知道母亲在伤心什麽,连忙起身扶宋依颜坐下,“娘莫要伤心,皇上如今宫里并没有高位嫔妃,女儿此次进宫就是二品的昭仪,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日後,又焉能知道不会有穿上正红色的那一天呢?”
      宋依颜闻言转悲为喜,连连点头,紧紧握着女儿柔细的手腕,“是了……”她哽咽,将女儿一脸羞喜交错的神情收入眼底,那不容错认的少女心魂荡漾神色让她似有所悟,不禁柔声细问,“茗儿,皇上的模样你可看清楚了?你心里……喜欢他麽?”
      江采茗闻言突然微微润湿了眼眶,枕着宋依颜的肩头突然呜咽起来,“娘……”
      欣喜的泪滴润湿了宋依颜的衣袖,江采茗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口,“娘,你可知道,女儿喜欢皇上,喜欢了好多年!”
      窗外月华如练,她倚靠在母亲身侧,一字一句讲来。
      讲多年之前,她如何在曲江池畔对他惊鸿一瞥,深深眷恋,寻觅多年,讲她如何多年来苦练德容妇工,只求有朝一日伴在君王侧,讲她是如何眷恋沈迷。
      看着女儿的神色,宋依颜有喜有忧,轻轻拍着江采茗的脊背,“茗儿啊,你果然和娘一样,是个痴情的。当年,娘亲也和你一样,对你爹爹一见锺情,就将此身交付了去。”
      宋依颜又喜又忧,心疼的抱紧女儿,心底阵阵凄凉酸楚,“茗儿,你能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娘亲自然替你高兴,可是……你要知道,皇上和咱们普通贵族不一样,他的身边,将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他永远都不会一心一意的对待你……”
      自古帝王寡情呵!
      江采茗微微一笑,低下头,桃红嫁衣上绣着片片青鸾鸟翻飞的羽翼,她的泪珠滴下来,在锦绣上晕开一丝凄楚,“娘亲,我不求皇上对我一心一意,我只求能够长伴君侧,只求留在我爱的人身边,茗儿就知足了。”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
      宋依颜满心不舍,噙着眼泪看女儿如同幼时一样撒娇的趴上她的膝盖,柔柔磨蹭。
      “不过,近日选秀的有那麽多贵女,有郡主也有县主,皇上却偏偏只封你一个人为昭仪,可见是对你亦有情。”许久之後,宋依颜欣慰的笑道。
      江采茗重重点头,长发散开在桃红嫁衣上。
      母女就这麽相拥坐了一夜,看着月色上中天,西沈,然後朝阳破晓。
      晋侯祖宗祠堂前,江家大小姐江采衣亲自拿了扫帚,清扫昨夜欢庆时落在台阶上大红鞭炮炮衣。
      早晨清冽的风,缓缓吹过发丝。
      “大小姐,你何苦亲自扫这台阶呢?”
      江采衣的贴身侍女星儿急的想要抢过她手里的扫帚。
      江采衣微微一笑,对周围来来去的人投来的轻视、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星儿,你说,宫里的教引姑姑什麽时候前来接昭仪入宫?”
      星儿答,“约莫是傍晚时分。”
      江采衣闻言点头,扫帚细细的,慢慢扫过每一台阶梯,每一个角落。
      傍晚时分,晋侯府邸挂满了灯笼,府门打开,迎着鱼贯而入的宫廷内监和姑姑宫女们。
      年长的姑姑一身庄重的宝蓝礼服,奉旨念道────“封晋侯府江烨嫡女门着勋庸,地华缨黻,誉重椒闱,德光兰掖,着封为从二品昭仪,六月九日入宫。钦此。”
      江采茗璎珞严妆,桃红嫁衣紧紧裹在身上。面上贴了花钿,头发松松挽成望仙髻,垂了几缕坠着米珠的发丝在胸口,斜斜弯下来,坠下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小珍珠流苏,将她的面容映衬的仿佛一支含苞待放的芙蓉。
      她轻颤抖着指头接过圣旨,收入怀中,俯身拜了又拜。
      教引姑姑和江烨互相拜了拜,对江烨笑道,“昭仪娘娘还没有入宫,就这样温婉有礼,一定会得陛下疼爱。”
      宋依颜连忙将准备好的财物礼品分发给前来颁旨的各位宫人,人人脸上喜笑颜开。
      远处,江采衣轻笑一声,转身入房,散开头发,对星儿说,“今日大喜,替我上妆。”
      星儿愤愤不平的替她梳发,“小姐,这算什麽,江采茗被选为昭仪,打扮成那样就罢了,小姐你梳妆做什麽?”
      江采衣淡淡勾着唇角,将镜子摆正,手指缓缓撸过一握丝滑长发,镜子里的人影在傍晚的红霞映出秀丽神采,“星儿,你可别忘了,昭仪入宫,须有家人随侍送嫁,我作为江家长女,可是要将娘娘一直送到地玄门口呢,不好好梳妆怎麽行?”
      她的背脊向後靠去,看着房顶轻薄的瓦檐,落霞红光如水,点点晕染了天际的浮云,火烧火燎。
      “星儿,”她微笑着,拿起牙梳,“去将我前几日定做的天水碧色裙子拿来,我要穿那一件。”
      妆台上胭脂盒打开,点点光晕,比晚霞更加明亮。
      江采衣拿起一支东珠点翠簪子,用簪子尾点了一点红色胭脂,对着镜子,在眉心点上了一抹朱砂般的红。
      “宫里,有没有萤火虫?”她轻声问。
      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影风流而嫋娜,只是唇瓣的笑意寒淡。
      离宫之前,江采茗需要在祖宗牌位前拜别。
      晋侯江烨携夫人宋依颜坐在上首,宋依颜一身橙红纱绣金的锦衣并莲花合欢刺绣,握着手绢频频拭泪。
      江采茗即将和家人分别,泫然欲泣的在江家宗庙祠堂前哭道,“爹爹,娘亲,女儿去了。从此不能承欢膝下,请受女儿一拜!”
      江烨连忙走下台阶,而江采茗已经跪在祠堂台阶前,躬身下拜行大礼。
      她的额头磕在台阶上,一阵冰冷幽凉。
      江采衣站在教引姑姑身後,笑吟吟的看着她磕头。
      江烨扶起女儿,语重心长的握紧她的手腕,“茗儿……”
      话语未出,已然哽咽。
      缓了许久,他饱经风霜的清俊面庞闪过不容错辩的心疼和不舍,江烨看着这个自幼最疼爱的小女儿,拍着她的手背连连嘱咐,“茗儿,皇上并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向来後宫都是波谲云诡,是非纷争不断的地方。而你今日一枝独秀被封为昭仪,只怕进宫以後更会惹来许多红眼,你从小就性子柔善可欺,爹爹真的很担心你……”
      “爹爹……”江采茗泣不成声。
      江烨疼惜的理了理江采茗的发丝,“茗儿,你且记住,此番进宫,一定一定要远离是非,谨言慎行,专心伺候皇上。你是爹爹的爱女,爹爹不指望你飞黄腾达,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得到皇上疼爱,爹爹就知足了。”
      “侯爷,吉时到了。”教引姑姑在一旁催促。
      江采茗将手缓缓抽出,一步三回头的,泪光娇怯,上了宫里前来接引的马车。
      晚霞渐渐沈下去,血一般的阴沈。
      月亮在冷风中探出头来,吹得马车前两串红灯笼在风里摆荡。
      此次一同册封的几位小主车马纷纷停在地玄门口,马车宽敞,能毫不拥挤的坐下七八人。
      江采茗端坐在马车正中央,对面坐着的,是她的长姐江采衣和数名宫女。
      两姐妹向来不亲厚,江采茗心底一直对江采衣有种莫名恐惧感……自从几年前江采玉故去後,这个姐姐就仿佛连灵魂都被封冻,笑一笑都犹带寒意。
      而今晚,她的笑容益发诡异。
      江采茗低喘一声,按住鼓噪起伏的胸口,勉强压抑着心口越来越剧烈的不安。
      一炷香之後,地玄门就会开,江采衣也会随着车马返回晋侯府,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见。
      只要地玄门打开,她进宫之後,就一切都安宁了……
      正在想着,车厢里的宫女突然惊叫一声,嗔目结舌的看着江采茗的脸!
      “昭仪娘娘……昭仪娘娘……”
      她慌乱的神色如同见到了鬼!江采茗心头猛然剧烈跳动,看着那宫女七手八脚的爬出马车!
      “怎麽了?怎麽了?”江采茗慌乱的站起身,却被头顶的马车碰到了头顶,失力一跪倒在马车里。
      下一秒,教引姑姑打起帘子进来,那原本温和淡定的目光在扫上江采茗的脸蛋时,顿时铁青!
      “怎麽回事?昭仪娘娘的脸怎麽成了这个样子?”教引姑姑失声喊道。
      有宫女递上铜镜,江采茗颤抖着双手结果一看,登时脸色煞白,如同看见了鬼!
      铜镜里,女子有一张俏脸,眉如小月,鼻如悬胆,唇如樱桃,鲜柔娇美,只是原本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疮!
      头昏沈沈,江采茗尖叫一声,只觉得浑身热痒,身子一软倒在了马车里!
      “糟了,昭仪娘娘发烧昏厥了!”
      宫女摸到江采茗的肌肤,慌乱的哭,泪珠子一颗一颗掉落。
      眼看着地玄门就要开了,这位新封的昭仪居然成了这副鬼样子?如此失仪,也算是接引宫人的失职,只怕到时候她们全部逃不过杀身之祸!
      教引姑姑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僵硬的立在那里,冷汗颗颗滴下,不停蠕喏,“怎麽办,昭仪娘娘还未入宫就昏倒了,容貌损毁,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一只端坐在一旁的江采衣缓缓站起来,洁白秀美的脸庞在灯火中分外明媚,娇盈婉转。
      她欺身攀在教引姑姑身侧,低低笑语,“姑姑,江采茗人还没进地玄门就倒了,只怕姑姑和宫人们难逃陛下惩治罢?”
      她语气幽凉,眉目间净是同情,反手抓住惊慌失措的教引姑姑,声音中含着不容错辩的安抚和温柔。
      教引姑姑语无伦次,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昭仪娘娘,昭仪娘娘她怎麽会突然……”
      江采衣扶紧了姑姑,笑吟吟的问,“姑姑,昭仪娘娘就一定是江采茗麽?”
      教引姑姑迷茫的抬起头,眼前的姑娘长发如瀑,甚少装饰,却自有一股贵门女儿的清雅气息,不禁哑声禀告,“当然,这昭仪娘娘是皇上御笔亲封的……”
      江采衣柔声笑,将圣旨从昏倒的江采茗怀中抽出,展开。
      “嬷嬷,你看,皇上的旨意是────‘封晋侯府江烨嫡女为昭仪,并不是封‘江采茗为昭仪啊。”
      她微笑。
      教引姑姑僵硬抬头,“姑娘的意思是……?”
      “我也是江家嫡女啊。”
      缓缓的,江采衣弯起了眼睛,嘴角温柔带笑,一字一顿。
      “这、这……”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底升起,教引姑姑惊疑不定的看着江采衣,她的脸在马车前的红灯笼照耀下宛若清瓷,秀雅柔美。
      这位江家嫡女的姿色,也是当得起昭仪的位份,而且身份也合适……
      可是……那日皇上的手指尖,指的是江采茗啊!
      如果突然换人,岂不是犯了李代桃僵,欺君之罪?
      一样是杀头的大罪过!
      江采衣温柔低笑,手指抚过教引姑姑保养良好的手背,柔声劝抚,“姑姑想想,等会儿地玄门可就要开了,姑姑从哪里再变出一位昭仪娘娘给陛下?不如就让我顶上去吧。”
      “可是,这是欺君大罪……”
      江采衣摇头,眉心一点胭脂,在灯光下有种益发娇艳的美色,“姑姑你想,如果时辰到了你交不了差,只怕是要立刻在午门斩首了的,但是,如果让我替妹妹嫁进去,你就能平安交差。”
      自然,皇上会发现人不对,可是追究起来,姑姑可以推说是晋侯府送错了人,你只负责接人,却并不负责侯府送的这个人对不对。”
      如此一来,错在晋侯府,要怪就怪他们老眼昏花,没有弄清陛下的意思,将我错当成江采茗送入宫。陛下真要追究起,和姑姑无关。”
      江采衣淡淡看了倒在地上高烧不起的江采茗一眼,嘴角一勾,“姑姑,迎妃嫔入宫是陛下登基来的一项大事,如果新封的昭仪还没有入宫就昏死毁容,岂不是让皇上颜面无存?到时候犯了天威,无论你我都逃不过死罪。
      不如我先入宫,为皇上把这个场子圆过去,到时候如果皇上真的属意妹妹,只要再下一封诏书,将妹妹接入宫来不就行了?
      或者,等妹妹在家里养好了身体,我们再私下换回来就好,这样保全了天家颜面,皇上总不至於下不来台。
      退一步说,如果今晚皇上见到我真的龙颜大怒,也只会怪罪於晋侯一府,姑姑只管将责任全部推去江家,不会损伤到自己的性命。”
      姑姑越听越觉得合适,连忙满脸堆笑扶紧了江采衣,跪地泪涕横流,“昭仪娘娘救了老奴一命啊!”
      她立刻随风转舵的改口,将江采衣唤作昭仪。
      说罢,姑姑连忙将江采茗的嫁衣剥下来,披在江采衣身上。
      江采衣并没有脱下原本的清绿长裙,她的身量本来较江采茗就略清瘦娇小,於是只取了江采茗的桃红外衫,罩在自己的绿裙子外。
      教引姑姑指着几个宫女隐秘的将剥了外衫,满脸红疹的江采茗抱下马车,偷偷吩咐几个宫人将她沿小路送回晋侯府邸。
      江采衣弯身,将滚落的圣旨收入怀中,正襟危坐於马车内,笑容浅淡。
      一炷香过去,地玄门缓缓打开。
      花香浓郁,是禁宫之内,馥郁而媚惑的空气。
      教引姑姑千恩万谢的,将帘子为江采衣放下。
      而她的目光也被缓缓遮挡,只剩下马车中方寸窒闷的气息。
      江采衣缓缓的将冰凉手指深入襟口,紧紧抓着胸口的锦囊,里面装着柔软而凉滑的银发,让她因为恐惧和紧张的冰冷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江采茗不会有事,只不过是因为过敏引起红疹和高烧罢了。
      江采茗一向都对水仙花粉过敏,而她今天早晨在扫帚上沾满了大量水仙花粉,将它们扫在晋侯祠堂前的台阶上。
      嫔妃离家前,一定要行大礼,将整个额头皮肤贴在祠堂台阶上拜谢祖宗的。
      她没有机会对江采茗的胭脂水粉或者食物下手,便用了这个法子。
      晋侯和宋依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把扫帚有这样的玄机。
      她也算准了时机,江采茗的过敏症状发作正好是昭仪车马抵达地玄门口的这段时间,这个时间点足够她劝说教引姑姑,李代桃僵。
      这过敏症状歇息两日就能缓解,江采茗并没有毁容。
      只是……
      江采衣握着锦囊低低笑出声,真是可惜呢,看不见江烨和宋依颜看到被送回去的江采茗时,会是什麽神情?
      他们隆隆重重、饱含期待送去宫里的高贵昭仪闺女,连禁宫都没能进去,就被打发回来,只怕宋依颜要哭晕过去吧?
      就算江烨此刻策马来追,她也已经进了宫,来不及了。
      如果今晚能侍寝,那麽她的名分就算是定了,一切变数,都在宫里的那位皇帝身上。
      如果他发怒,一口气杀了她,杀了晋侯全家,也无所谓。
      如果他临幸了她,那麽,江采茗,以後有你哭的时候!
      马车嘎吱嘎吱的响,一辆一辆恍如游龙,接踵着进了地玄门。
      沈重的巨大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扭转声,在所有妃嫔都进来之後,缓缓关上,合紧。
      宫门已闭,再也都没有回头余地。
      冷月爬上枝头,一如关外水边,她安葬了玉儿那日,多麽寒凉。
      一切,木已成舟。
      作家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沈络的初恋是苏丞相,大家肯定很呕,可素!
      後面他会很爱很爱很爱采衣呀,只有爱过,失去过的人才懂得如何温暖别人,如何爱别人,不是吗?
      谁还没个初恋啊?都说了没下限了啊!
      为了抚慰大家受伤的小心肝,我在这里放一点下几集的预告段落,甜的:
      梦里,他微笑想着,太好了,梦中他不是皇帝,没有衰败的萧华宫和早生华发的母妃,他的一生阳光初绽,陌上春日,杏花细雨,他和自己的爱人都是普通人家的男女,一见锺情,一生挽手不离不弃。
      梦里的爱人走在他的身畔,微微侧过头来,容光含笑,一种素色的清雅美好。
      他骤然睁眼,於金丝玉枕上撑起手臂支起身子。
      他的梦里,那个共同携手一生的人,为什麽不是苏倾容,而是江采衣?
      她目如莲华,长发未簪花冠,执袖掩唇,在杨柳三月那样温柔那样羞涩的笑。
      他梦里的阳光都淡去了,所有的视线都慢慢集中,全世界,只有她。
      那般清晰。
      五更锺,沈络坐在花梨木镶金龙床上,垂眸看着自己玉白色的手指,然後凉凉的压在心口,沈重如同铅石一样。
      她昏茫间跪地,只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十指紧紧抓在她的手臂上,那麽用力,指甲陷入了她的肌肤。
      那人如此用力的拥抱她,似乎要将她嵌入他烫热的身体,合二为一。
      采衣,采衣,采衣。
      是谁一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样焦急,这样温柔,这样珍惜,仿佛她是天下的至宝?
      温热的唇舌在她冰冷苍白的唇上来回吮吻,暖的她浑身发抖,直觉的依偎过去,伸出手,就触摸到丝绸一样光滑的发丝。
      她的手被猛然抓紧!
      他的手狠狠握紧她,仿佛要将她刻入自己的血肉,无论她如何挣动,都不肯放。
      采衣,你心里想着谁呢?
      他的声音那般温柔,一丝一缕,糖一样在她耳畔缠绵。
      采衣,朕不可以麽?
      他的语调有着不容错辩的急切,似乎要将她的所有神智吞噬殆尽,只归他一人所有。
      然後,他的声音低下去,化作一声浅浅叹息,连耳畔的抚摸都渐渐发凉,那麽忧伤。
      采衣,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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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