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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千星之间[2/2页]

千星演武 姜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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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武虹没有理由不开心,只是出来透了个风就解决了困扰他很久的武馆地点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他甚至想哼首曲来表达一下自己此刻愉悦的心情。
      纵横交错的笔直过道如同棋盘一般,一圆漆黑的深邃镜面平铺在前方的十字路口中央,从镜面中可以隐约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秦武虹注视着镜中的城市,平静地踏入黑色的圆。
      像踏入无尽的虚空。
      他自然地朝下跌落,身影消没于漆黑静谧的湖泊中,圆依旧沉寂饱满,不见丝毫涟漪。
      下一秒他以同样的步伐从圆的另一面迈出,人升腾而起,身边的世界却已然不同,色调从生硬寒冷的纯白剥落成柔和温暖的灰黑,安静到压抑的空气开始嘈杂起来,机械的运转和人群的交谈从脚下浮起,不知从哪儿吹来阵阵风,染着几分微醺的烟火气。
      四周的建筑就好像积木一样。
      周围参天入云却又纤细单薄高楼的由一模一样的深色长方体拼装而成。单个的长方体目测下来大概只有集装箱大,材质厚重喷漆斑驳,六面都平整方正,连带棱角都已经被切除磨平。这些长方体向着茜色的天空不情愿般层层堆叠,那叠起仿佛稚童的一时兴起,接触面四角全然不齐整,有时一面甚至只搭上一半。但尽管歪歪斜斜,堆叠起的高楼却给人一种坚实牢固之感,顶端穿插缠绕着向可调控颜色的天空螺旋生长。等茜色变深,方块的一面便亮起暖黄的灯来,灯光交错,在地上投下弯曲的影子。
      秦武虹迈着轻快地步子走进方正的积木块里,一边哼着歌一边想着杰布朗的话。
      对于一个三十年人生中做事从来想的都是有没有必要去做的人来说,为什么实在是一个遥远的概念。
      想做的事想一想是不是没有必要,不想做的事想一想是不是有必要,所做的思考到此为止。
      所以秦武虹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是一个抓得住机会的人。
      他出身于乡下地方的农户人家,那是真正的穷乡僻壤,背倚深山面环长河。离最近的镇子或集市也要至少一个时车程。虽然算不上与世隔绝,但村子里的人都偏安一隅,乐得自耕自作自给自足,于是鲜与外界交往。
      秦武虹从就喜欢上山打兔下河摸鱼,并且无师自通精于此道。十岁那年他在山里追野狍子迷了路,眼看天色渐深,他却不慌不乱,不仅不想着要找路出去,反而拾了些枯枝粗柴自信的想要就地生火过夜。很多年后秦武虹想起来,尽管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同意自己多半是撑不过那一夜的。不过幸运的是,还没等他生起火来把林子烧了,他钻木升起的烟就吸引了正巧在山中打猎的猎人,猎人循着烟气找到了他,赶着在入夜前把他带出了山。
      “你这孩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哪怕是有经验的老猎人,也不敢什么都没有随便就在这种深山过一夜啊。”天色渐暗,正是最容易摔倒的时候,猎人背着秦武虹慢慢走在崎岖的山间路上,他在听了秦武虹理所当然想在林子中过夜的想法之后哑然失笑。
      “你也不敢吗?”秦武虹摸着猎人花白的头发,尖端像短而硬的覆雪松针,“老头你应该是很厉害的老猎人吧。”
      尽管因为饱经风霜风尘仆仆疏于打理所以显得沧桑,但比起因此而显老,猎人反而因为这个显得精神很多。他经历的岁月只是很自然的刻在他花白的发梢鬓角,褶皱的面颊眉宇,他就只是显而易见的老了,仅此而已。
      老猎人并不在意秦武虹的无礼,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敢不敢?你要问我能不能我倒是可以很自豪的告诉你当然是能的了,但敢不敢嘛。”他自嘲般笑了笑,“以前当然是敢的,但人越老就越胆,现在怕是不敢咯。”
      “明明做的到为什么会不敢啊。”秦武虹有些不能理解,对于他来说,会游泳自然就敢下河摸鱼,会爬树自然就敢攀枝摘果,只要能点起火他就敢在森林里过一晚,只要是觉得能做的会做的事,就没什么不敢的。
      老猎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扭头看看秦武虹还十分稚嫩的脸庞,总感觉像看见了还年少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己。
      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不敢的,而等到真的开始思考能不能的时候,就会开始畏首畏尾。
      “就比如你会爬树,那你也不一定每棵树都敢爬吧?有很多事情不光要看你自己的能力,还要考虑外界的情况的嘛。”
      “会有些什么情况啊?”
      “这种深山老林,有老虎也不奇怪吧?”
      秦武虹第一次听说自己家背后这山头还能有老虎这种高级的动物。
      “你知道山里有老虎还敢什么都不带就进山,说明你有信心赤手空拳对付老虎咯?”
      “我也就是举个例子嘛别那么较真嘛”
      秦武虹在看到老猎人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尽管老人谈不上有什么气场,外表比起猎人更像登山客,还是只背了个包没什么专业装备的那种。但秦武虹就是那么觉得,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其实也就只是直觉,但刚刚那番话让秦武虹笃定了这个想法。
      他决定拜老人为师的时候,只是想要成为一名猎人。他热爱山脉和森林,他想要在自己热爱的地方度过一生。
      做一件事最大的理由就该是想要去做。
      所以老猎人一开始让秦武虹学武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
      “我想做个猎人嘛学武有什么用学了是打的过老虎还是打的过狮子”
      “也不一定要打得过嘛打不过可以跑啊!我跟你说,我可是来自武学正宗,光逃跑功夫就十几门,任你挑选…”
      秦武虹忿忿地扎着马步,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老人,“武学正宗你开武馆教人嘛!来这种深山老林装什么猎人…”
      “这你就不懂了,听说过虎拳没?没见过实物终究只得其形不得其意,为师这是来取道自然,鞣其神髓于己身,力求精进啊。”
      老人手作捋长髯状,此刻形象高大,颇有仙风道骨的意思,就是胡子不够长略煞气氛。
      “再说了,我也没说过自己是什么猎人,武道家多么洋气大方,你这倒霉孩子怎么就想当个猎人…”
      “要是学武不这么辛苦我也肯定也想学啊,当猎人就没这么多要练的东西了嘛…”尽管嘴上不停抱怨,秦武虹腰依旧挺的笔直,不见半点偷懒。
      这世界哪有什么是简单的,都是要练的。老人暗暗叹息,内心一软,示意秦武虹歇息一会儿。“你可知我为何答应收你为弟子?”
      “因为我骨骼惊奇天赋异禀?”
      “这倒不是…也不一定不是…只是我现在还没看出来…咳咳,主要是因为你在这里出生长大,和人的接触并不多。你可知学武为何?”
      “我没有要学…”
      “那这么问吧,你学成之后会想要干什么呢?”
      “不知道…惩恶扬善之类的吧。”
      “正是如此啊。习武最忌意气相争,为了强而学武…在我看来终非正途啊。”老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满面落寞,叹气的嘴角似乎藏着很多故事,“你便是成了最强,又能如何呢?得到的不也就是一个头衔,天下武术第一,终归也只是人类,是啊,与狮虎性命相博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的渺人类啊。”
      秦武虹当然还记得这段话。
      尽管没有多少行侠正义的机会,但他一直谨记着老人的教诲,以匡扶正义为目的,为他人而练着武。
      直到,直到陌生的庞大物体覆盖满天空。
      秦武虹觉得自己应该是为了正义出发前往勒普泰的,尽管他也承认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不,也许是想了些什么的,比如他是为了不让地球人在外星受欺负,又比如…
      又比如他在想人类武道最强比之外星人如何呢?反正他也不是人类武道最强,想与外星人一比高低…也算不上是与人意气相争嘛。
      “今天也还是一个人没有嘛。”秦武虹环视一周,黯淡的光线下只有空荡的桌椅的影子,他在吧台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你这店真的不会倒闭吗?”
      “多谢你的关心了。”吧台活过来一般一点点亮起,店主从吧台下抬起头来,“今天想喝点什么?”
      “都行啊,昨天那个就还挺不错的。”
      “我忘了昨天给你喝的什么了…”
      “难怪你这里生意这么差。”秦武虹看着多蔓挥舞着手翻倒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那就随便吧,反正也都是些没听说过的东西。”
      多蔓并不是店主的名字。昨天多蔓介绍自己时说了挺长一段,秦武虹很认真的去听了,但他的星球和他的名字发音都太过复杂…秦武虹并没能记的住,于是结合他的形象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多蔓是一株绿色的细瘦的树,身体笔直枯槁,取代了脚的是扎在地上的根,移动的时候可以看见地面的起伏。取代了手的则是很多根可以任意伸展的蔓藤,所以秦武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多蔓。
      秦武虹看着多蔓挥舞着的手和刻在树干顶端僵硬的面孔,思考了一下假如两个人打了起来会是怎么样的情形,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应该不是对手。
      “做什么事都会有个理由的吧?”秦武虹忍不住问道。
      “你是指什么?”多蔓把看上去只是随便从一些瓶瓶罐罐里倒出来晃了晃的液体装在木质的杯子里推给他,秦武虹端起那橙黄的液体毫无顾忌的喝了一口。
      “千星联盟啦。唔…今天这杯不怎么样,有点辣。”秦武虹皱起脸,“你们有那么多星域的文化,领先我们这么多,为什么要拉我们进来呢?有什么好处啊?”
      “也并不是有好处才要做什么的吧。”多蔓从秦武虹手里拿回酒杯,又倒了些奇怪的东西进去,“不拉你们进联盟该干什么呢?”
      “唔…比如直接把地球毁灭?奴役我们抢夺我们的资源什么的?”在星船上看的电影有了效果,秦武虹思路比以前要开阔了那么点。
      “怎么什么星球都会有这种问题,你们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吗…毁灭你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了…”秦武虹想起多蔓说过他们星球是千星联盟最早的几批成员之一,“要资源我们自己可以制造开采发现,也可以和你们交易,有什么毁灭你们的必要呢?”
      多蔓想了想,问道:“你们地球人觉得自己算是高级的文明的种族吗?”
      “是的吧…”秦武虹有些迟疑。
      “那你们觉得我们千星联盟里的种族呢?比你们如何?”
      “你们科技水平比我们高这么多,应该算是更高级一点?”
      “那么你们地球人都觉得野蛮原始的行为,我们作为更高级一点的文明,又怎么会做呢?”
      秦武虹被多蔓的口气顶的有点不服气,“不同文明的发展形态不一样思考的方式不就不一样吗,我们拥有的道德体系不一定别的地方就会有啊,我们觉得文明的行为不一定在别的体系下就是文明吧?”
      “觉得只有自己才拥有文明和道德,你们地球人还真是傲慢啊。”
      秦武虹有些憋屈,但也称不上来火,他昨天和多蔓聊的还挺愉快的,当时也在想为什么那么多科幻电影都把外星人描述成野蛮而可怕的入侵者,和他对千星联盟的认知截然不同。
      “所以你们千星联盟就一直这么文明这么和平吗?没有冲突?没有仇恨?没有战争?”但是嘴上还是不能认输的,“假如出现什么非常稀有的无法分配的资源呢?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我们有千星演武啊。”多蔓完成了调配,把酒杯又推给秦武虹,秦武虹刚刚亲眼看见他把两条虫子挤出汁滴了进去,有些犹豫该怎么逃开这一杯。
      “千星演武?那是什么?”
      “你不是说我店里冷清嘛,等过段时间千星演武开始了就好啦。”多蔓用蔓藤缠住酒杯的下端,送到秦武虹嘴边,“你喝了这杯我就告诉你千星演武是什么咯?”
      秦武虹逃出多蔓的酒吧,求生欲终归还是战胜了求知欲,他不太确定人类的体质是否能承受那杯液体,哪怕生理能承受,精神上暂时也还没做好准备。
      天空已经降温成冰冷的铅灰,因为是人工模拟的,所以无数繁星闪烁着,如同四月初春波光粼粼褶皱的海面。
      秦武虹寻找着他想用做武馆的地点,虽然其实哪里都可以,但他却总忍不住看向某个窗口,那里有个柔弱的女子哀愁地望着系统虚拟出来的冰冷天空,一如她在星船上一脸哀愁地想着藏在茫茫星河中的渺地球。
      他最近对起名字很有灵感,他刚给武馆起名叫“弘武道馆”,既是他名字的倒写,又有弘扬武术之意,他还起了些别的名字,比如老头说过做人要勤勉,加上他名字里的虹字,假如有了儿子,那就叫秦赤冕,这名字一取就能取七个,老二叫秦橙冠,老三叫秦黄顶,老四叫秦绿…算了…生三个好像就够了。
      秦武虹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正望着头顶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片星空,寻找着根本看不见的地球。
      但他知道他已经离开了那个熟悉的温暖地球,知道此刻他正站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站在浩淼星河里。
      站在数千星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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