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时不时落回少年手上。
少年约摸十五六岁,面东而坐,桌子上并无碗筷,只铺了偌大一张宣纸,旁边摆一枚方砚,少年手握一杆画笔,时而奋笔在纸上涂画,时而望着窗外出神。窗外正对一座拱桥,桥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岸边一排干瘦柳树,枝条稀疏,敢情少年是在作画,风景正是取自窗外。
书生模样的老者瞧了半晌,忍不住道:“奉儿,你忒也笨了些,画了半晌愣是连座桥都画不成。”少年抬起头来,道:“三师父,你们只说叫我画桥,可桥上人来人往,看得人眼花,我如何画得成?”
高瘦老者咂一口酒,道:“你漠北大雁画得,长江黄河画得,东海南海也都画得,为何偏偏一座桥却画不得?”
少年撇嘴道:“城北有一座桥,少有人来往,若去那里画,我便早就画成了,此处人来人往,人动桥也动,我自然是画不成的。”
书生模样的老者跳起身给少年头上一个暴栗,叫道:“本想你天赋过人,原来也是顽石脑袋,人心若不动,桥又哪里动了?”
少年哼了一声:“偏你不是顽石脑袋。”其意对书生甚是不满,左手护头,右手却是不停,在纸上画了一阵。
虬髯汉子开口道:“我说梅老三,你画成《喜鹊登梅图》是何年纪?”书生道:“老松树就会护着这小子,我梅百生自认天资愚钝,三十五岁才画成《喜鹊登梅图》,这小子天资过人,岂是你我能比的?”
高瘦汉子长吸一口酒,说道:“梅老三说得不错,奉儿现在画不成,定是灵智未开。”梅百生呸一口道:“他哪里是灵智未开,我瞧他是心不在焉。”少年听得不耐,连声道:“聒噪聒噪,不画了!不画了!”
正嚷间小二将云裳、林轩两人的饭菜端了上来,招呼一声“二位慢用”,转身去了。正吃饭间,耳边听得店小二声音道:“哟,三位大爷定是从外地来的吧?快请坐,快请坐。”一边说,一边引了三个人在那四人临近桌上坐下。
林轩瞧得真切,正是在离散亭见到的那三人,不觉恨得牙关直咬。
店小二看这三人模样奇怪,不似本地人,怕话多失了口,便不敢多言,待三人坐定,陪笑道:“不知三位爷想吃些什么?”
长鹰嘴鼻的汉子道:“听说江南盛产一种四目鲤鱼,清蒸一只上来。”左手食指轻扣桌面,接道:“据传柳三变善饮,每赋新作,必饮五十年的女儿红一坛,你且取三坛来尝尝。”
店小二陪笑道:“好嘞!三位稍候!”转身入内,搬过一坛酒来,道:“这便是五十年的女儿红,用热水温好了,三位请慢用。”书生模样的汉子拆开封泥,揭下坛盖,一股酒香登时溢出,三人齐齐深嗅一口,鹰鼻汉子拂掌赞道:“好酒,果然好酒!”手臂颀长的汉子早倒上一碗,双手递将过去。
书生也倒上一碗,慢慢饮了一口,摇头道:“酒虽好酒,如此饮法却不尽兴。”长臂汉子知他话里有话,不耐道:“桑木兰,你这穷酸,卖什鸟关子?你且说如何饮才痛快?”鹰鼻汉子也看向书生,后者道:“据传大宋第一才子柳三变每有新作,必饮此酒。”
长臂汉子唾一口道:“这个你穷酸早就说过了。”书生笑应道:“柳三变虽饮此酒,但不是这般饮法,需得有人唱曲,方才能饮出一番情趣来。”鹰鼻汉子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似这般饮法,的确过于无味了。”
长臂汉子眼光一亮,合掌笑道:“好主意!果然不愧是穷酸,与你走这一遭,想我乌力罕也要变儒雅许多了。”当即唤来小二,道:“你且去给我叫几个会弹琴唱曲的姑娘来,到时少不了你银子。”
店小二待客无数,却从未遇到如此要求,一时间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客官,这,这……”乌力罕以为他怕自家无钱付账,怒声道:“怎么,怕大爷付不起钱么?”
掌柜的瞧出这边情形不妙,赶紧上前陪笑道:“不敢不敢,客官误会了,我们这儿是客栈,您要是吃饭打尖,招呼不周是我们的不是,您要是想听曲子,此间南去不远,有家‘红翠楼,那里姑娘生得俊,曲子唱得也好。”
乌力罕听的不耐,一个巴掌拍在桌上,桌面立时留下五个指印,三个酒坛也跟着震了一震,他怒道:“让你叫你只管去叫便是,怎地恁多废话,惹怒了大爷,下一巴掌就掴在你脸上了!”
小二吓得直退到柜台去了,掌柜的脸上血色尽失,身子顿时矮了半截,颤声道:“我们这儿是正经客栈,叫姑娘来唱曲怕是要毁了老朽的生意了……”
鹰鼻汉子本是兴致正浓,被他这么一搅,放下酒来,面色甚是不悦。桑木兰瞧出端倪,忙道:“七爷,此处听不得曲子不打紧,咱们去别处听便了。”鹰鼻汉子嗯了一声,点一点头。
乌力罕唾了口酒,骂道:“这是什么鸟地方,没的坏了老子兴致!”怒气未消之下,一个巴掌抡向那掌柜的脸上,这一掌蕴有深厚内力,平常人哪里经受得住?眼看掌柜的便要被掴到脸上,乌力罕忽地痛哎一声,急忙收回右手,手背上竟一多了一块指甲大小的凹坑,深有半寸,饶是他皮肉浑厚,也痛得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
第十回,竹共松柏耐岁寒(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