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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逢[1/2页]

老去的1984 忆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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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脱一个松散的马尾不高不低地束着,簇簇青丝尾端舒展垂逸在似雪肩颈。一袭过膝蚕丝长裙,墨绿和浅草绿的不规则色块氤氲互相侵袭、加之墨绿色屈曲任意的线条在其间延展交缠的蜡染图样,外着一件自上而下月白渐透墨色、八片翻飞的蚕丝长罩衫,衬得一个颀长身形愈加洒脱。她站在泗城省立医院门诊楼中央一个花草自悠的天井中。舒一口悠缓的长气,双臂不经意地同方向摆动,伴着脚下略大步伐的迈动,时而仰颈向天,时而垂首凝视,虽略显倦乏,但目光中尽是沉静自若。一切再次映入不远处驻足而立的迦了眼中。这已是他默默观望牟脱的第三日,二十几年音信全无的相隔,并未阻隔他在回到这个他们共同出身的城市后迅速找到她。可自从再次看到她的第一日起,他就开始犹豫此时此地阔别经年的兀然现身会否搅扰了最近已是颇感压力的她。可今天当再次触及那静幽似深潭的目光后,他便放心地任心中已感迫切的涟漪层层泛起,他想他可以走过去了。
      绕过天井四周落地的玻璃,自侧面的门刚想进入,却不自禁停在门口定定望着正向对面踱去的牟脱的背影,牟脱左手还拿着一瓶600毫升的百事可乐,右手时而拧开瓶盖然后微微抬起头干脆地啜饮两口,时而又拧回瓶盖,不一会儿又再次拧开瓶盖,就这样周而复始很快一瓶可乐就见底了,她猛一回身,把空可乐瓶举在眼前,怅然望着,脸上好似女孩吃光了糖果后可怜兮兮的落寞神情,突然,她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是了,透明的可乐瓶,让她看到了伫立门口的迦了——这个男人,她自然不会忘记,纵然二十几年像完全隔绝在两个时空里,哪怕是一瞥间映入眼帘的一个清淡身影,她也绝不会认错他。可是此时此地这个久隔时空的男人竟然毫无准备地拉到眼前,该做何反应却令她一时茫然若失,反应本就是本能和下意识发出的不是吗,何用这样意识清明地跟自己讨论自己对于一个人的反应。自再见他的那一瞬,牟脱就感到眼前纵列了两条泾渭分明的大河,一条奇石阻立白浪激越,一条从容宽展绵远悠长。腾腾翻滚的那条是认识迦了的前两年,她以为早已深埋在时空久远处滤尽了六根只剩个情节的清影的过去,此时却自那久远处翻卷奔腾而来,呼啸之势也颇为骇人。另一条河面宽广,河床细润,河水清浅,无风无浪,不会决口越堤,只会流深至未来,这,是那前两年而后的这二十几年。牟脱于这后一条河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她多年来历经种种方得置身其中的境界,她的现在和以后也会继续安然于此。而前一条,着实令此刻的她稍感奇诡,那曾经曾经的痴缠不甘放不下,当然不是她此刻的心境,且她以为早已安置在远如隔世的过去。此刻虽扑面而来般再现眼前,她也并不是在回味重温,而是好像隔着鱼缸的玻璃看着那重又角逐起来的两条鱼,她喃喃道:原来你们还没完呢……怔了一会儿,她释然笑了:那前一条河里,鬼影重重,冤魂不散的是她曾经曾经未竟的割心蚀骨般的愿望吧,她未曾在彼时彼地的晦仄隧道里为她们找到出口,她们竟就此一路憋到了现在,可此时现身又能如何:债主来了,再让我给你们讨要个说法吗……想到此,她失笑于哑然间。就在这两笑之间,牟脱已飘然走到迦了面前,站住定了定,微一颔首,抬起头时,已是眉目清明,唇间带笑:“哥哥。”
      在迦了认识牟脱的前两年,牟脱的印象中,向来他就是大气的。说话口气颇大,但不是夸夸其谈的虚骄侍气,而是底气十足的自然流露。处身气场颇大,认识他时,他已在香港谋得良职却也不是高位,而在泗城的那几个月,分明他就是个从美国回来赋闲在家的闲人,闲且闲已,有段时间简直一副浪荡公子的形骸,可所到之处,他尽是指点江山之势,还尽压得住人。她是一边无可救药地喜欢,一边一头雾水地懵懂,她在他之前,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她也迷迷糊糊地暗自揣度过:或许我阅人尚少历世尚浅,或许我等出身家之人真不懂出身大家如他者大抵如此吧。她也不在乎懂或不懂,那些日子,她只是心也灼灼眼也灼灼地念着她的哥哥。他自信,如强弩一般蓄势有力而镇定,所以同时分外从容,处变不惊,就连他的穿着也如实反映了他颇为自敛却自然会流露出的沉静淡然:上身总是一件l衫,不拘一个色系,但都是各色系浅淡的那些颜色,下面配一条及膝中裤,宽松舒适,再赤脚趿一双线条简约的人字拖,在泗城的那个夏天,他去哪里都是这一副装扮。她爱极了他的人字拖,衬得他那双干爽洁净的脚愈发的线型流畅,优雅温柔。是的,她从不知一个男人的温柔竟可以从双足透出,且令她每每视之皆为之一动。而牟脱殊不知,迦了也时有紧张,尤其她在时。迦了也时有无力,尤其她不在时。她只记得他那略带狡黠灿若远星的一笑,总能彻底驱散笼罩压抑了她二十年的层层铅云,为她拉来一整个四月的春天,那样的笑,毫无意外每次都会俘获她融化她。而牟脱不知,那样的笑,有时也会是因为紧张,比如今日今时她近在眼前一句清雅淡然的“哥哥”令他内心一阵抽动,急欲回应却一时无方,于是只能拿出天生迷人的笑容来抵挡一刻,眼角唇边却尽是爱怜。
      “这个年纪还喝这么多可乐,不知道会骨质疏松吗?”
      “不知道。”这间隔不及一秒却不动声色的回答令迦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忍俊不禁,又是噗嗤一笑。
      两人相视而笑,交视的目光中并无灼热,却自有深意。
      二十几年,于天地只倏忽一瞬,于一生却恍然隔世。迦了牟脱,分处两地,历人事不同,心境数度更迭,虽是到了复归平静的年龄,但久别重逢,各自心中不免各种交错相撞的浪花,从何叙起,已是作难。且纵使依样古人西窗剪烛共话,一夜两夜未能尽已。索性,别来情状,互不相问,总之我好好地立于你面前,你亦好好地现在我眼中,这一笑,算是一声打通了二十几年阻隔、在时间隧道中久久回荡的问候了。
      迦了回到泗城的这几天,就已全面了解清楚牟脱近些年和此时的境况,他知道牟脱现下压力颇大,能这样稍作休息的时间并不多,于是不由牟脱分说般语气稍显紧迫地对她交代:“牟脱,你现在的情况我很清楚,我的情况等你处理完眼下的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会慢慢告诉你。你先告诉我,需要我帮助你什么?”迦了在说这一番话的中间,有一秒牟脱不由得眼睛大睁,经年后重逢,才几分钟的功夫,说话竟似日日相伴左右似的亲近直接,不过很快她便了然于胸:她和迦了之间的默契本就可以如此,以迦了的性格能力和作风,想了解什么,想做到什么,这一切也最自然不过了。况且,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大多事都不足为奇也无需细问了。但纵使如此,她也不由感到一股暖流不可抗拒地兜头包裹住她疲累的身心,四肢百骸都可以暂时倚靠在柔软棉团上似的,松了一口气,更多的倦乏便显露在略浮现细纹的白皙面庞上,看得迦了心里一阵抽痛,牟脱认真看着迦了端详了一会儿,清晰地微笑起来,只听她幽幽说道“谢谢哥哥,暂时没有。”
      迦了一怔,略显无奈:“……是不想接受我的帮助吗?”
      牟脱微微一笑,依然伴有倦色:“不是,不是的哥哥。我需要你帮助,可是这件事,我只能自己面对。我想……可能哪一天时间合适了,我再联系你,好吗?”
      听牟脱说话也并未像他担心的那样客套疏远自己,迦了终于稍感放心,他眼神复杂万分不舍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说出一个“好”字,一个字透出温柔无限,说完又补充到“我说这个,不要觉得奇怪,时间少我来不及解释为什么说这个,但我觉得你需要知道:我已经离婚了,我现在和以后就住在我父母原来的家里,我自己住在那儿,他们已经搬去别处了,那个房子,以前我带你去过……你随时可以联系我,我随时都能来接你。”似乎还有连珠炮似的一通嘱咐,却戛然而止,突然想起需要看看牟脱的反应。
      牟脱此时已不知自己心里涌动的是何种情愫,她只是觉得,这些年历经的种种,她在历事时借此修心的持续努力,让她一直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不入世情了,所以她寡淡,她自如,不牵绊,不痛苦。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所以在她最纷乱最艰辛的那些时日,在内心她也并未怎样感到强烈的挣扎和凄楚的孤单。但是今天,在迦了突然而至且继而一波一波的冲击下,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孤单的,她发现她还是有些软弱的,她很想在这个男人身上久违地靠一靠,甚至就直接跟着他走了,是的,除了眼下这件事,对于直接跟着他走,她也没有其他需要顾忌的了。但此时,她还有一件当头大事,顶重要,她必须收摄心神,不能旁顾其他。可迦了的一番话让她的心在那强大的暖流中溶溶其中,久违地想要歇憩哪怕一会儿。
      毕竟还是久别重逢后多少存在生疏不适,未及叙旧熟络就要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关怀,牟脱一时有些语塞,垂眸欲做调整,却无意间看到迦了手中提着kf包装袋,内中似有不少吃食。她也未加多想,脱口便说:“哥哥,我饿了。”嘴唇抿了抿又略微嘟起,食指指尖一指“你那个,能给我吃点吗?”可怜之态漾上面颊,楚楚动人。迦了这才想起自己还给牟脱带了晚饭过来。这几日的观望,牟脱的辛苦了然于目,让他心下焦灼,总想带她去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好好吃个饭,转换一下心情,但他很清楚眼下的牟脱是得不到这个空闲的。他搜肠刮肚,一会儿想什么饭食外带好吃,一会儿想牟脱是喜欢吃什么的。他悔恨未对牟脱了解细致就已离开了她,对于牟脱吃饭的样子,他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两个印象深刻的场景:
      ……
      ……一次是他们从酒店出来,都略显疲累,懒得去远处觅食,近处又无像样的酒店餐馆,于是就钻进了最近的一家kf,当时时间已晚,两个人需要各回各家,无心慢慢享受,所以薯条甜点一律没点,只要了汉堡和可乐。迦了是狼吞虎咽未及品味,风卷残云地两个汉堡一杯可乐就下了肚,可是桌对面的牟脱是个慢性子,只见她慢慢剥下汉堡的包装纸,又把汉堡有些错位的上下两篇面包和中间的鸡排蔬菜整理对齐,然后才开始下口,下口又是颇显顾虑地一会儿想要张大了嘴一口咬下三层,一会儿又似觉不妥似地用嘴唇蹭蹭只咬其中的一层或两层,就这样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终于吃下大半个汉堡时才马上要完成任务似地出一口气,抬头才注意到迦了早就吃完了他那一份半是无奈半觉得好笑似地盯着她看,她有些发窘,下意识地扬起左手拿起可乐深吸了一口想替自己解围,却见迦了眼睛斜睨了一眼她的前臂便轻一摇头无奈地叹一口气:“大姐,你是大人了,怎么吃饭还像孩子似的”抬手拿起托盘里的餐巾纸就要去擦她的前臂下方,她才低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弄得胳臂下侧沾了好多芝麻和面包碎屑,牟脱只一味觉得窘得只想撞去哪里算了,头埋得深深的,剩下那点汉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地愣在了那里,任迦了仔细地擦净她胳臂上的所有碎渣,擦完后迦了把探出去的身子一下子靠回到椅背上,头向右微微歪着定定看着牟脱脸庞上片片红云飞过,一句话不再说,脸上温柔的笑意直漫进了眸子深处熠熠生光。以迦了的性子,真心喜欢的女孩儿在自己面前窘成那样,虽必先戏谑逗弄一番,然过后不施展所有办法将她安慰得服服帖帖便不肯罢休。可于彼时彼地面对牟脱,他竟不能,他不能允许自己那样以自己的常态对待牟脱,因他有着一层很深的顾虑。他恨恨地垂了下头,烦闷地叹一口气说:“时间不早了,吃完了就走吧”觉得自己真差劲,也没脸再看一眼牟脱,牟脱那颗敏感的心还未得解脱,又听到迦了这一句不耐烦的催促,更是一沉,沉到真空中一般又向上缥缈一浮,一阵眩晕。她终于出了一口气,也不再困窘了,呆呆又执拗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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