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不过在几日之前方才得知。而尚家本就是吐蕃大族,这般大事,虽然因时间过短,又封锁严密,是以不能尽知其详,但事情前后结局总还是能打探到的。只是如今听李佑这么一说,尚恐热不禁心中一惊,他偷眼瞧看对方脸色,只见这唐朝亲王一脸骄傲得意,全不似假意做作,看来此事当真属实。
言念及此,一时间他心下恍惚不知该如何办法,想到近十万精锐就这么被马重英给败光了,若非强压心头怒火,他早已将面前几案砸成粉碎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脱口问道:“你说的可是那大将马重英麾下所部?”此话一出,他立时便后悔不迭,这不是把老底交代出来了么。只是话既出口,想收却收不回来了。
李佑听他所问,顿时“哈哈”一笑,笑容中似有说不尽的得意和嘲讽,随即接口道:“是啊,贵使说得很对啊。若非马将军,你当我这几万大军都是飞天神仙么,能跑至此城之下?!”顿了一顿,因见对方强忍怒色,他又续道:“如今形势便是如此,尚大人乃是吐蕃国少有的明事之人,理应看得清楚才是。而且我听说大人已经官至副内大论,与大论之位不过一步之遥。现下我为大人计,这议和之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免得一个思虑不周,致使前功尽弃啊。”
这番话明里指出眼前情势,背地里又暗示尚恐热吐蕃国内政局不稳,要他以国内之事为重,同时也隐隐提醒对方和议一事或者能成为其登上权力颠峰的踏板助力。当然李佑既然堂而皇之地将话说出来,自然也考虑到坐在边上,自谈判开始便一言不发的琴儿。因她并没有明言,所以他虽然隐约猜到琴儿和金城公主的关系,但毕竟没有把握:此人到底属于哪一方面?就是那金城公主的立场,现下也不好判断。所以,他抛出这番话也是为了考验此人态度。
如果她与尚恐热敌对,自然会把这番话传回去,添油加醋之下,吐蕃内部定然大乱。而假设她与尚恐热站在一边,那么两人听完自己所说,必然仔细参详,如此之下则更能增添对方疑虑。总之,于李佑而言,实是百利而无一害。
尚恐热听罢此言,心中震荡连连。他又不是傻瓜,李佑话里的意思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但他觊觎大论之位已久,眼前此人虽是敌对,但依形势而言,所说句句在理,不由他不仔细思量。只是他不同于李佑,对于琴儿,他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不过是赞母金城派在自己身边监视的人,而且也仅仅是打听消息而已,因为这位大妃的身份,实在不容她多所插手和谈事务。之所以答应于她,也仅是出于面上尊重罢了。
他既然清楚眼下形势,心中便不再计较吐蕃于此战的得失。反正事情明白摆在那里,人家唐军已经打到家门口,此刻就凭城中那一千来人的兵力,还能多说什么呢?想当初,天纵之才的赞普松赞干布不也是这样降伏了象雄,苏毗等国吗。而且瞧对方话中有话,这样看来,就此议和应当会满足其要求。虽然他不信李佑对他登上大论之位会有什么助力,但此人如此说话,定是想拉拢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呢,他心中这般一想,问题便迎刃而解。
因见李佑作势起身,欲要前往整饬军纪,尚恐热肚里暗笑这唐人贵族将领到底年纪尚幼,这般做作又岂能瞒得过自己这个老将。虽然如此,但他面上仍装出一脸虔诚,却听他道:“既然瑞王诚意至此,虽则尚某不能自行做主,但也当回去禀明大妃及诸位大臣。明日此时便能答复贵军,因此还请瑞王殿下稍待。”
李佑见他态度全然改变,知道自己所言起了作用,当然若非吐蕃内部矛盾重重,却也不会如此顺利。于是便作出一副欣然之状,与对方二人互相行里礼节,还一直送到将他们送到大营门口。
正在三人话别之时,远处一骑绝尘而来,行至跟前,只见一名唐军哨探满脸风尘之色,行了礼后,也不顾外人在场,竟对着李佑直言道:“禀告殿下,安西高将军已……”话到一半,却被后者生生打断,还训斥了几句,但就在这人被斥回营去时,脸上的兴奋之色却被细心的尚恐热看在眼里。
三人寒暄几句之后,便分手作别。尚恐热由侍卫牵过马匹,翻身而上,皮鞭响处,当先而去。那琴儿落后几步,于众人不经意间又回头看了一眼军威森严的唐军大营,以及依旧站在营门口的瑞王。只是此刻于她而言,又多了几分别样心思。
望着四人渐行渐远,李佑原本肃然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第九十五章 城下之盟(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