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再也支持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整个身子跪倒在地。
赵正喻大声叫道：“阿魏，你站起来，你学学你弟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那赵魏再也站不起来。
赵正喻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一直以为大明王朝沦落于此，是因为缺少能人智士。于是他梦想有朝一日，朝延能出现一位天才之官，扶大厦之将倾。甚至于一度将这个角色寄托于自己的二儿子赵魏身上。但是今天赵魏在屠刀下的懦弱一跪，让他看清了一切。
大明朝真的缺人才吗？不是！国家大事，连自己十五岁的儿子都看得如此清楚，别人岂会不知？朝延上上下下的官员，哪个不是学识渊愽，见识过人。为何这么多人才撑起的帝国大厦，最终还是挡不住风雨飘摇？
因为他们空有才华而做不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再多的才华在利害两字前都被击得纷碎。
陈元杰扶起赵魏，说：“信藏在哪里，快跟叔叔说。叔叔保证你们一家安全。”
赵魏指着后面，哭着说：“在，在，在。”
赵正喻大声的叫道：“魏儿，你不要犯傻，交出来我们都没命，他们拿不到东西自然不敢杀绝。”
百户哼的一声，走到赵夫人面前，一刀砍死。赵魏抱头大叫：“求求你们了，别杀了，我说，我说就是。”
赵正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夫人，儿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开来，向陈元杰奔去。陈元杰吓得大叫，连忙往后跑，赵正喻扑过去，抱住陈元杰的脚，一口便咬过去，陈元杰一声惨叫，被拌倒在地，锦衣卫的人马上挥刀将赵正喻砍死。但他的嘴巴依然死死的咬着陈元杰的脚，废了好大劲才扳开。陈元杰一边揉着脚，一边看到赵正喻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吓得毛骨耸然。
赵魏哭着走到楼上，找出那本《传习录》，他一向自负，初看这本书时，还觉得阳明先生也不过如此，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连九岁的弟弟都不如。
赵魏将信件交到陈元杰手里，跪倒在地，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向陈元杰，他以为陈元杰能放过他。真难想像如此聪明之人，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恐惧真的会使人变糊涂。
陈元杰拿过信件，如释重负。他实际上也与赵魏一般胆小，但是正因为他胆小，才不敢留下赵家一个活口。
倾刻之间，惨叫声起，赵家十几口人被尽数杀掉。陈元杰长舒了一口气，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向轿子，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突然他大叫一声：“糟了！还缺一人！”
百户问道：“谁？”
陈元杰道：“赵正喻的大儿子赵晋。他怎么不在，不好，一定是赵正喻暗地里派他报案了。”
百户一听，也甚是焦急。此次行动，他也是瞒着上面私自出马，因为他暗地里也没少收后金的贿赂，这事若捅出去，对他来说就是罪上加罪。
正在这时，大门被推开，一个醉熏熏的少年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条未啃完的狗腿。嘴里念念叼叼的说着胡话。
陈元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来人正是赵正喻的大儿子赵晋。
百户过去欲一刀砍死。被陈元杰拦住了。他要确认一下赵晋有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
但那赵晋醉得一踏涂地，面前倒地的父母兄弟的尸体他也认不得。只是抱着陈元杰不放，嘴里一个劲的叫：“陈叔叔喝酒，陈叔叔喝酒。”
陈元杰被弄得哭笑不得。
百户不耐烦的道：“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做掉，免得夜长梦多。你也不想想，那赵正喻怎么可能叫一个酒鬼儿子去报案。”
说着他挥手就是一刀，往赵晋后背砍去，眼看就要砍中赵晋。只听叮当一声，百户那把镶金的绣春刀被一个东西打飞。落在地上。
百户大惊失色，叫道：“是谁？”
陈元杰心想莫非朝延已经得到了消息。顿时惊慌失措。
赵晋则倒地大睡，他哪知道刚才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
只听有人冷笑一声：“斩尽杀绝，果然狠毒！”
百户四处张望着，一边叫道：“是谁鬼鬼祟祟，快出来。”
“鬼鬼祟祟？哼哼，你就光明正大了？不加审判，就地处决朝延命官。一个小小的百户竟如此胆大妄为，你受何人之命？”对方声音又细又尖，如刀一样刺进百户的心中。他本来就心虚，此番被说中要害，嚣张气焰立消。
陈元杰颤声说：“是哪位公公，请现身说话？”他听这声音就是典型的宦官声音，再听到对方熟悉官场之事，就猜此人必是宫中的太监。这事若被其他官员得知或许有救，但是若被宫里的太监知道，就凶多吉少。因为紫禁城里的太监势力向来与文武百官不对付。
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从二楼的窗户里望出来，冷冷地说道：“你叫陈元杰是吧？不就是收了点鞑子的好处，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朝中收的人多了，通敌卖国也轮不到你。嘿嘿，你却因为这点小事把多年好友出卖了，还杀了人家全家。真够狠毒！。”
陈元杰被说得冷汗直冒。
黑衣人继续说：“我想不通你们这些当官的，吃皇上的，用皇上的，不替他办事倒也罢了，还挖他的墙角。这江山是皇上的江山没错，但是皇上的江山倒了，你们有啥好处？鞑子现在送你们钱，等大明江山倒了，他们还送你们钱不？我看到时候你们得连本带息吐出来。”
陈元杰听得眼皮直跳。心想，这次真是栽了，早知如此，不如向赵正喻坦白，将功抵罪，联手铲除叛党，就是死了也名垂青史。
百户吩咐手下，将楼团团围住。绝不能让这太监活着出去。陈元杰看到一旁呼呼大睡的赵晋，杀心又起，马上拿起一把刀。他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杀一个睡熟了的醉汉却是够格的。
他悄悄走过去，用力往赵晋头颈砍去，眼看就要刀落头断，但是就在那刀刃碰到头颈的一瞬间，赵晋的身体像泥鳅一样向前滑过，刀砍在地上，铮的一声溅出火星。
陈元杰咦的一声，以为自己太紧张，砍空了，又举起刀来一刀砍下，忽见赵晋鬼魂一样从地上跃起，二指夹住刀身一抖。陈元杰只觉得手中的刀剧烈一振，整个手被震麻，刀已在赵晋的手里。
陈元杰呀的一声惊叫，众人都看过去，百户，各锦衣卫队员，黑衣老太监，全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只见赵晋人站着，双眼紧闭，呼着酒气，完全睡着一般。手中两指夹着钢刀。刀身轻轻的晃动。
陈元杰惊叫着往后逃，赵晋手指一弹，刀飞抛到空中，然后他身子腾空而起，一把抓住刀柄，黑影一闪，只听一声惨叫，陈元杰的人头已经离开了身体，飞滚在空中，惨叫声还不停地在嘴中响出，这一刀，真是快如闪电。
锦衣卫的人从未看到过如此高深的功夫。黑衣老太监也毕生未见。他嘴里喃喃的说：“好快的身手。”
百户暗想，刚才要不是黑衣老太监半途打掉了自己的刀，那么人头落地的就是自己了。想到此处，双腿发软，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但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想办法除掉这个少年才是当务之急。他一声令下，便和十几个锦衣卫的人一同杀过去，只听吃吃几声，惨叫声不断，鲜血飞溅，人头滚滚，十多个人转瞬间就身首异处。鲜血从尸体中狂泄而出，倾刻就淹过了刚才赵家十几口人的血。
黑衣人呆如木鸡，这次让他吃惊的不是赵晋的刀快，而是在这一对十多个人的砍杀中，他没有听到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也就是说赵晋在睡着的情况下，使出了庖丁解牛般的神奇功夫。
黑衣老太监一向对自己的功夫自负，但看面前这少年年纪轻轻，武功如此出神入化，真是当世罕见。他有点不甘心，暗暗掏出一个铜钱，使出浑身功力，用手指向前一弹，铜钱呼啸着向赵晋后背疾飞而去。
黑衣老太监在打出铜钱的同时，身子往后跃出，他根本不指望自己还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但是他还是太冒险，只见赵晋身子未动，将刀往后背一挡，叮的一声，火光一闪，铜钱反弹回去，往黑衣人黑背追来，老太监一边侧身，一边用手本能的去挡，只觉得手指一麻，食指中指已被打落。
他咬牙忍住痛，一手捏住受伤的手，从后窗飞跃而下。一路狂奔而去。
赵晋睁开眼来，经过刚才的恶斗，再加上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大半。他看到家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又见到父母兄弟全倒在血泊里，顿时啊的一声大叫，跪倒在地，两只手紧握，重重的拍打着头，以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恶梦。
最终他还是明白到这是比恶梦更可怕的现实。这时候，天色已暗，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白雪来，寒风夹着落叶与雪花在院中翻腾，呜呜的风声犹如怨魂的哭泣声。赵晋长跪在地，眼泪早已哭干。他一个劲自责，后悔出去喝酒，致使家里遭此大难。
但是他不出去喝酒又能改变什么呢？院中徒增一具尸体而已。因为如果他不喝醉酒，他就是一个懂点三脚猫功夫的庸人，顶多也就对付一两个锦衣卫。但是一待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奇迹就出现了。你不惹他还好，若对他构成危胁，就会触发他的醉酒神功。这个奥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而且今天还是第一次发挥。
这套功法是他多年前在集市的地摊里淘来的。他从小喜欢舞枪弄棒，爱好收藏各类兵器。这本武功心法是卖兵器的小贩送他的，兵器不入流，作为兵器的赠品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照着武功心法练了一阵子后，觉得效果平平无奇，就没再练了。
实际上这功法是古代一个好酒的高手所独创，这个高手武功独步天下，但是有个弱点，就是贪杯，三天两头喝醉酒。为了防止醉酒时被敌人趁虚而攻，他专门创造了这套醉酒时自保的功法。
练过这功法的人在清醒的时候功夫平平，但是一待进入醉酒状态，体内的玄神就会被激发。人会在无知觉的情况下展现出惊世骇俗的功夫来。只可惜这本武功心法流传了几百年，无人识货，最终沦落到地摊市场。
没想到赵晋这个酒鬼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本绝世武功，并在危急时刻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时外面进来一群人，都是赵晋的一些好友。他们听说赵家有打斗，纷纷拿着刀枪过来帮忙。进门后见到这个场面，也都吓得目瞪口呆。
今日作东的狗屠来到赵晋旁边，一把抱住他哭道：“阿晋，都是我不好，不该缠着你喝个没完没了，如果你早点回来就不至于如此了。”
另一人说道：“看这些人的打扮，好像是官府的人。真是奇怪，他们怎么也都死了。到底是谁干的？”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老婆婆，是赵晋的一个邻居，只听她哆哆索索的说道：“阿晋呀！真是惨呀！你们家这是遭了什么罪呀！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她看着满地的死尸，惊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继续说道：“我看到一大队人马杀气腾腾的进了你家，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就在墙外偷听，这伙官府的人好像进来要问你爹要一封信，你爹不肯，他们就将人杀了。唉！真是惨哪！阿韩才八岁呀，都让他们给杀了。我在外面吓得腿脚发软，站不起身来。”
狗屠问道：“他们要什么信？”
老婆婆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通敌什么的信。其中有一人好像是阿晋他爹的朋友，就是他带官兵来找信的。”
赵晋一眼看到身首异处的陈元杰，心里明白了大概。他冷冷的说道：“我只知道我爹前几日得到一封密报，里面有朝延要员私通后金鞑子的证据。我爹打算和陈叔叔……一起把这件事捅到朝延上去。想必是这个陈元杰出卖了我爹，带人过来抄家灭门。这个狗贼，枉我爹把他当兄弟看待。”
老婆婆接着说道：“后来不知怎么的，这里一顿混战。哪想到这些人也都死了。”
狗屠道：“阿晋，官府死了人，一定会追查过来。咱们快把人都埋了。”
其他人听了此话，都纷纷称是，马上行动起来，将尸体埋在后山密林里。赵晋的家人也都一一埋好。赵晋跪在地上，伏地长哭不起。
狗屠一把拉起他，说道：“阿晋，别哭了，快走，等官府的人过来就来不及了。你逃得远远的，他们若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追杀你的。”
赵晋爬起来，抹着泪，说道：“那好，我先走一步。你们也要小心。”说着向大家相拥而别。
狗屠递过去一个包袱，说道：“阿晋，快带上这个。你先在外面避避，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赵晋接过包袱，里面有衣物，银两。他朝大家抱了抱拳，说道：“各位保重！”然后扭头进入密林。
众人目送着他离开，然后纷纷散去。
天上狂风大作，雪花乱飞。空中突然飞来一群乌鸦，盘旋在密林上空，叫声凄惨，像是为死人在招魂。
临近凌晨，大雪已停，飞累了的乌鸦栖息在密林树枝上，但是叫声依然不断，它们像是在招唤着什么。
终于，密林中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灯光，一个人提着灯笼，顺着乌鸦声摸索过来，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赤赤赤的声音。他来到埋尸的地方，看着一堆堆垒起的新士，嘴角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把灯笼挂在树上，找来一根树枝，把埋在地下的尸体一具具挖掘出来，并排放在林地里。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蛆虫，那虫子闻到了血腥气，兴奋的蠕动起来，他把这些虫子依次放在死人的伤口上，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但是这些虫子仿佛像流失在外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样，一头攻进创口，钻进尸体内部，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隐无踪。
上面的乌鸦停止了鸣叫，静静的看着下面的一切。过了一会儿，那些尸体突然动了起来，一个个站起来，排成一队。赵正喻的尸体站在陈元杰的后面，陈元杰的断头通过一根树枝插接在头颈上。其他断了头的尸体都以这样的方式被接上。模样甚是恐怖。
掘尸者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拿起灯笼，走在前面。后面的死尸大队跟着前面，脚步整齐划一，雪地上发出沉闷的赤赤声。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来的一般。死尸大队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狂风呜咽，残雪纷舞。乌鸦呱呱鸣叫着跳离树枝，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抖落。乌鸦在空中汇成一群，像一片黑沉沉的乌云一般，齐声鸣叫着向远处飞去。
第 一章 灭门[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