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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小妖(三)[2/2页]

剑骨 会摔跤的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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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待在阳平城十几年,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去亲自捕捉花钱买不到的情报。
      每年的三月十五。
      跟随在平妖司的队伍身后,一点一点搜刮消息,总结情报。
      观察,归纳。
      等待,再等待。
      打探消息,收集情报,这似乎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做得无比谨慎,所以无比缓慢。
      不知不觉间,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似乎已不再年轻,我再也没有听过他与北方那头金翅大鹏鸟交手的消息了。
      天都皇城,那个男人正在过六百年的大寿,普天同庆。
      这个王朝,随着皇帝的苍老,似乎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敏锐。
      最后一年的探风。
      这些年来,我慢慢发现一件事情天都三司之一的平妖司,逐渐懈怠懒散下来,他们不再更换计划,不再变动人事,每一年的妖血护送者,都是两位持令使者,再加上四位刚刚入司的新人。
      至此。
      我确信,我已通晓了平妖司的所有讯息。
      那条有关玉门大漠的行程,事事巨细,都被我烙在了脑海里这意味着,一切终于可以开始了。
      我没有那些大修士推演和卦算的修行境界,只能一遍一遍,在黄宣上列着所有的可能。
      世事皆有吉与凶。
      但这一次不一样,此行只须成,不须败。
      若是截取平妖司天狐血的事情败露,那将意味着我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毁于一旦。
      恍然回首,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救伽罗出来。
      这件事情给我带来的鼓励,已经慢慢泯灭,逐渐变成了一个习惯。
      我习惯了这样生活。
      那个遥在远方的目标,方向,此刻变得像是一盏微渺的灯火。
      我忽然很想念伽罗的声音。
      在离开阳平城的前一天,我对着穹顶星辰许愿,希望在今夜之后,我与伽罗的再次重逢,能够不负如此多年的煎熬与等待。
      三月十五,阳平城外,小瀑布泉。
      我带着夏秋冬三人,早早布下了阵法。
      然后在子夜时分,等到了那押送天狐血的六人小队。
      与第一次在这里等人的时候一样。
      下起了大雨。
      所以视线有些模糊。
      当我远远看去,看清了那六人的轮廓,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两位持令使者,骑着两匹我从未见过的骏马,我这些年来,记下了前往玉门的平妖司队伍的一切细节,从佩刀的质地和款式,再到胯下马匹的鬃毛和耐力。
      十几年来的重复观察,就是为了罗列一切的可能性。
      与之前总结的一样,六人,两位持令使者,四个刚刚入司的新人。
      但那两位持令使者,强大到从看见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此刻想要离开,都成了妄想。
      那两位跨坐在马背上的持令使者,缓慢勒绳而定,他们袖袍里滑出一张我从未见过的金灿符箓,缓慢举起,隔着极远的距离,透过小瀑布泉,与我相望。
      平妖司教导新人的方式有很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场教他们如何杀妖。
      大雨磅礴。
      我本以为今夜会是一场苦战。
      剑气斩开雨帘,两位九境的平妖司持令使者联手,锁妖链从袖袍里滑出,将我捆住,我无法挣扎,也无法动弹。
      大雨里,我看见了一位那位平妖司的持令使者,怀中系着的那个铁盒。
      那便是我为之追寻无数年的天狐血。
      有了它,我就可以逆着阵法纹路,去破开玉门大漠的囚牢。
      它现在与我就隔着三尺。
      三尺,是我伸出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
      也是一柄剑的距离。
      我没有闭眼,而是沉默注视着一切。
      那柄剑抵在我的下颌,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剑锋上,弹出那位持令使者披着宽大黑袍站在风雨里的影像。
      那位持令使者,缓慢讲解着如何杀妖。
      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呼啸,远去,对我而言,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结束了
      话语说完之后,微微的停顿。
      紧接着我听到了剑切割风雨的声音。
      剑锋由扁平变为竖切,将垂直落下的雨滴劈砍破碎。
      沿着脖颈一路下滑,来到了我的胸前。
      那里是人和妖的心脏,一剑递进去,无论是谁,都都会死。
      我是妖,是一株以生命力顽强而著称的短穗柳。
      但这一剑下去,我仍然会死。
      剑气迸发——
      我看见。
      挂在胸前的囊包,被这一剑的剑气迸碎。
      思绪游离,飘忽天外。
      我怔怔地想,离开玉门关,走了上百年,囊包里早已经空无一物,离别时候所装的沙子,早已被我洒在了大隋的四境各处。
      为何这一剑撕开了囊包。
      还有沙粒飞出。
      而且愈涌愈多,瞬息之间,犹如一片沙海。
      我低下头来,平妖司的那柄剑贯穿了我的胸膛,剑柄还停留在胸口摇晃破碎的囊包,空空荡荡,涌出无数沙粒的,不是囊包,而是我的胸口。
      痛苦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就被一股熟悉的温暖覆盖。
      漫天沙海,一声狐啸!
      我怔怔看着头顶,那由从我瘦小身躯里飞涌而出的沙海,摧枯拉朽之势,击碎了两位平妖司九境修行者的头颅,在大雨之中,掀起了一片猩红血雾,最终缓缓在我面前凝形,汇聚成为一颗狭长的妖狐头颅。
      我曾于昨日许愿。
      想与伽罗重逢。
      那柄飞剑,一寸一寸,被磅礴的妖力,挤压着离开胸口,竟然没有鲜血流出
      在西境被麻袍道者险些打散魂魄的时候,我觉得痛不欲生,在灵山被斩道行的时候,我几乎跌出人形,在中州被剑修斩去一半妖身,我只剩下上半具躯壳,昏迷了十天十夜。
      这些痛苦,惨烈到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唯独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
      我却不觉得痛。
      我恍惚想到了袁淳老先生对我说的伽罗送我的礼物。
      不是“智慧”。
      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条崭新的生命,是我以一介卑微妖身,行走在大隋天下,步步艰难的最后保障。
      一条命。
      当我真的要死的时候,在与伽罗临行之前,从玉门关带走的那捧沙子,便会化为那头我熟悉的妖狐,赋予我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逆天的术法么?
      那头妖狐,拿着半边侧脸,亲昵蹭了一下我的面庞。
      我看着满天沙粒,从空中落下。
      接过了落下来的,盛有天狐血的黑盒。
      我不明白袁淳先生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最好的结局,玉门地底的那头大妖,并非像是大隋这世间的人类一样,他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我为什么要悲伤?为什么要痛苦?
      我现在只觉得我自己像是一个被岁月愚弄的傻瓜。
      我行走在这尘世间,学习着观摩着人间的道理,看清风翻书,字里行间,为人处世,听教书先生,字字句句。
      我活了上百年,学习着这尘世间的细碎琐事。
      学着如何做人。
      最终我学会了,欺骗,冷漠,怀疑。
      我忘了憎恨,因为我忘了喜欢的滋味。
      也忘了悲伤,因为我许久不曾快乐过了。
      当那柄剑插入胸膛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忘了我是一头妖。
      妖的寿命很长,但也会死。
      而我的这条命,是伽罗给的。
      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所有的景象在脑海里翻覆,从漂泊到启灵,到地底的时光。
      我想起了捧起那捧沙子时候曾经立下的誓言。
      想起了大漠尽头越来越远的影子。
      想起了那首沧桑的古谣。
      千里迢迢。
      良夜遥遥。
      黄沙大漠,有狐轻笑。
      胭脂水粉,江南歌谣。
      山可穷尽,海不枯凋。
      此去经年,灯火曳摇。
      只是不知。
      再相见时,君可认识?
      ……
      ……
      走在世间已有百年,我一直以为,我的记性很好,重要的事情,我会牢牢记住。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我错了。
      我只记得我要去玉门解开封印。
      却忘了为什么。
      ……
      ……
      我是一只小妖。
      一株短穗柳。
      我已去看过伽罗口中那片北方尽头的星辰大海。
      那里是所有妖的故乡。
      却不是我的故乡。
      行走人间百年,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今日在阳平大雨里,想起来了。
      我去解开玉门封印,只是因为我想回到伽罗的身旁。
      为了下一次的相见,再不分离。
      伽罗教我忘掉憎恨和悲伤,我以为我做到了。
      其实我只是忘掉了喜欢和快乐。
      跟他在一起,很快乐。
      这种感情,就叫做喜欢。
      我,记起来了。
      (这一章的酝酿花了很久,也写了很久,很久…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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