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于可远依旧笑着:“容草民一一回禀。三年前,草民确实拿过李大宝家的两篮子紫薯,但并非大人所言的‘偷。李大宝曾就这两篮子红薯去我家三回,当时在村子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家母不得已,便以三倍市价而买。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怎能说成是偷?”
李大宝在旁嚷嚷道:“明明是你先偷的,被我发现,你母亲才给的三倍市价!”
“哦?”于可远偏头望他,“为何当时你不报官呢?”
“我……”
“莫非是贪图那三倍市价的红薯?”
“你别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俞占鳌在堂外开口了,“民不举官不究,且买卖事实,李大宝也是承认的。若是这也能被定为偷盗,真不知我大明朝还有几个两袖清风的君子了。”
孔愈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瞪向一旁的县丞。
县丞两手一摊,显然,他也没有很用心地审问过李大宝,根本不知道三倍市价这回事。
孔愈知道,俞占鳌是不会去二堂静坐的,站在堂外,难免会落下一个怠慢的口实,便对衙役喊道:“搬个椅子,请俞千户进堂陪审。”
其实他还有另一层目的。若俞占鳌陪审,结案时,他也要署名的,这样就摆脱了自己为私的嫌疑。当然,有俞占鳌陪审,定于可远的罪行,难度也明显提高了。
好在状告人足够多,孔愈坚信,总有一个是于可远不能驳辩的。
很快,赵小海和他奶奶进到堂中央了。
老赵太太立刻跪倒在孔愈面前,“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家小孩做主啊!”
孔愈皱着眉,猛将惊堂木拍在案上,“肃静!”
老赵太太一愣,瘫坐在地上,一时不敢应话了。
孔愈问道:“本官问你,你指认于可远殴打赵小海,致使他神情恍惚,至今尚未痊愈,确有其事?”
老赵太太咽了口唾沫,还不等点头,就听俞占鳌在一旁开口,“伪证,肆意攀扯,这都是要受刑的。”
老赵太太连忙将目光打向县丞。
县丞暗骂一声晦气,然后狠厉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看我做什么!”
老赵太太连忙将头伏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是……是是有这回事!于,于可远殴打……殴打小孩,他,他经常说些胡话!”
孔愈冷笑了一下,“于可远,你有什么要辩驳的?”
于可远:“没做过,我为何要辩驳?”
堂上一片沉默。
孔愈突然对堂下大声喊道:“死鸭子嘴硬!你还要狡辩吗?”
于可远越发淡定,“大人,赵小海是当事人,老赵太太是她的骨肉至亲,很显然,老赵太太并不能作为证人,应该同属当事人。既然如此,两个当事人指认我殴打了赵小海,却没有证人为其作证,更没有物证,您却认定他们说法属实,这未免有失公允。更何况,关于这件事,草民另有呈报。”
孔愈这时的脸抽搐了一下,没想到于可远这张嘴如此厉害。
“讲!”
“现在还不能讲,草民的朋友李衮就在门外,恳请大人应允,让李衮到私塾取一封字据。”
听到字据二字,原本正在装傻的赵小海浑身就是一颤。
于可远慢悠悠地走到赵小海身旁,却被几个衙役冲过来制止住。
于可远也不懊恼,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赵小海,笑道:“小海,你应该还记得这封字据吧?真巧,就怕将来有人胡乱攀扯,我连参加科举考试,都要随身携带。”
赵小海深深咽了口唾液,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调戏官人之女,这可比什么偷盗殴打的罪刑厉害多了,不光要打板子流放,一辈子都甭想参加科考。
他满脸紧张,一时慌神,便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抬头望向县丞,“大人,大人您救救我!我,我不想指认于可远,他是好人!他没有打过我!”
“押下去!”孔愈激怒了。
两个衙役立刻挽着老赵太太和赵小海的手臂,把他们押了下去。
当堂变证,又暗指县丞,这两人的苦果子,恐怕不比调戏官人之女的罪行被掀出来好过许多。总之,今年的县试,赵小海是无望了。往后的县试,于可远琢磨着,他也未必有那个命准备。得罪了县丞,还知道人家的秘密,换作自己,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县衙。
状告人一个个被押了出去。
不是证据不充分,就是故事编排得太假,总能被挑出错误。
直到王财夫妇出场,事情终于有了些变化。王财的媳妇就是林清修的大姑。
“大人,民女指认于可远,就是他将民女的儿子推进河里,留下后遗症也是大夫诊断后所讲,这些年,为祛病根,民女和丈夫没少花钱,积蓄几乎要用光了。这件事,全村子的人都能为民女作证!恳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孔愈那张阴沉的脸,终于有了些气色。
“于可远,这件事,你可有话说?”
于可远沉吟了一会,望着王财媳妇,“这件事,草民确实没有辩驳的。当初,草民与王锦在河边游玩嬉闹,不甚将王锦推入河中,因事发突然,草民当时年幼,不敢下水救人,耽误了时辰,导致王锦寒气入体,落下病根。”
“所以,你是承认将王锦推入河的?”
“是。”
“很好,敢作敢当,本官就认为你还有些天理良心。但有错必罚,有罪必处,这是我大明朝立国的根本。”
孔愈伸出手,准备抽签子。
“慢!”
俞占鳌又开口了。
“俞千户,于可远已经认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认罪?孔大人,你我同在大明为官,读的是同一本《大明律》吗?”
俞占鳌从椅子站了起来,“他虽承认推王锦入河,但本是幼童嬉闹,事后王家不曾报官,说明两家私下早有结论,这个时候翻出来,也只是民间纠纷。大人要论罪,不知所论何罪?依照《大明律》的哪一条?”
孔愈:“俞千户,你这话说得不妥。虽是民间纠纷,但王家在这件事上本就是吃亏的一方,他们如今前来报案,本官身为东阿县的父母官,于情于理都该为他们做主。”
“但不知大人要如何为王家做主?”
“谁犯了错,谁就要受罚。人是于可远推的,他便是主犯,主犯就得受刑!况且他身上还有一摊子事,那么多人状告,总得慢慢审,先关进牢房,待本官将案情梳理清楚了,择日再审!”孔愈说得斩钉截铁。
于可远开口了:“大人说要为王家做主,但羁押了我并不能使王锦好转。王家将我状告上堂,为的无非是更多治病钱,他总不能为让我入狱来告状吧?那是泄私愤,道理法理情理上都讲不通,想来大人也不会依他们的意思。自从将王锦推入河中,这些年我家也给出不少银子,全村人亦可为证。王财既然全收了,便是认同我家的处理办法。民间纠纷已有定论,大人想为王家做主,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却也该从民间纠纷的角度,商榷赔偿费用,而不是治我的罪。草民绝不认同自己有罪,无供状不得定罪,无罪不得羁押。请大人依《大明律》待我。”
俞占鳌朗声道:“没错,大人既要我陪审,我也是这个意思。”
堂上再次沉默。
县丞忽然开口了,“大人,无供状虽然不能定罪,但于可远身上有那么多疑点,按照过往的规矩,羁押候审还是可以的。这些案子堆积到一起,确实不好审,先叫状告人和证人们回去,隔日再审?”
这分明是要私下用刑,严刑逼供了。
“不行!”
俞占鳌怒喝一声。
孔愈却也豁出去了,沉声道,“俞千户,你是陪审,我是主审,你说不行,恐怕不行。你若觉得不妥,可以向朝廷参我,但于可远这个人,我还是要羁押的。”
这是直接撕破脸了。
说完,他朝着堂外的衙役点头。
一群衙役拿着锁链就冲了进来,把于可远重新绑上,正要押进牢房。
这时——
新任主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堂尊!堂尊!王先生到县衙门口了!”
孔愈好纠结,好郁闷,也好无奈,沉默了一会道:“这种规矩都不懂,怎么办差的?这是衙门,是公地!王先生若是来拜访,请他去我家里候着!”
主蒲浑身都在颤了,“王先生是以新建伯的身份来访的。”
孔愈“唰”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新建伯,是王阳明死后追封的封号,其子王正亿和王正宪皆有世袭,虽然没有实权,却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大员,按照规矩,县衙的知县、县丞和主簿都要出门迎接。
孔愈擦了擦额角的汗,“快,快去迎接新建伯!”
“于可远呢?他怎么办?”县丞小声询问。
“先,先送进二堂吧!”
俞占鳌冷笑一声,“好,就送进二堂,我看着!大人去陪新建伯就是。想来新建伯有很多话要同大人讲的。”
第40章 问罪,新建伯王正宪[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