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桌旁,扶着胸口,眉头紧皱,面容惨败,一双眼紧盯着忽然出现的白玉钦,目光沉沉。
白玉钦冷着脸,那柄剑已经指向贺汀:“舅舅来送你上路。”
“是你......”贺汀不可置信,“你竟然让永安给我下毒?!”
“他还这样小,若有一日得知......”
“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白玉钦打断了他的话,他往前一迈,那沾血的剑尖便步步向贺汀喉颈间逼近,“我会亲手将他养大,我会亲自告诉他,他的兄长,是一个叛国贼寇。”
他的剑尖已经紧挨着贺汀的脖颈之间,正要用力,贺汀却忽地问到:“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白玉钦似是没想到贺汀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剑尖一顿,从贺汀脖颈间遽然撤下,他脸上勾起令人熟悉的假笑:“你不知道?”
他的双眼中厌恶和讶异一并涌出,唇边的冷笑越发张狂:“那舅舅就让你死个明白。”
“你可知,你不只是她的羞辱,更是我的?”
他的笑容越发狰狞可怖起来:“一看到你,我总要想起那天,那群权贵踩着我的头,逼我从他们□□钻过,那为首那个人,生得可跟你真像啊。”
“他杀死我母亲,把我年迈无力的父亲关进阴森恐怖的水牢之中,不过一日,他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断气,他是个多好的人啊,乐善好施,从不与他人相争,可是呢!”他的音量陡然加大。
“可是他死了!在酷刑之下,挨不过一日!你猜我那妹妹这时候在干什么!”
“她在承欢!在我一家仇人身下婉转莺语!”
贺汀一双眼紧紧盯住白玉钦,眸子里是震惊和匪夷所思:“她是为了救你们......”
“是吗?”白玉钦的剑尖猛然插入贺汀的大腿之中,“可若不是她,我一家怎么会被那种纨绔盯上?!”
“我恨你,我恨那些人,我更恨你母亲!”
贺汀闷哼一声,不及言语,白玉钦便将那剑骤然拔出:“你那母亲,生来就聪慧异常,就算我才是家中唯一男丁,但她却才是父母最为疼爱的,只因他们怜爱她,说她天生经才,可惜是女子!”
“明明我满腹经纶,明经擢秀,在外面,所有人对我的称呼都只是‘白家娘子的兄长,凭什么?!”
贺汀大腿之上血如泉涌,他脸色更加苍白,脸上是无言的震惊和反对,却紧咬唇瓣,不发一声。
白玉钦冷笑一声,手中剑高举,又再次插入贺汀的那只腿中,只听噗地的一声,那剑身便没入了肉骨之中,贺汀额间冷汗横出,他却依旧不哼一声。
他忍住疼痛,五指握紧桌缘,指节已用力地发白,他声音低压得发颤,一字一句说道:“......母亲无辜,罪责在犯错之人。”
“我知道。”白玉钦冷着脸,再次拔出剑来。
“毕竟她救了我出狱,虽然本就是她让我有了牢狱之灾。”
他手指拂过剑尖血迹,眼中倒映着剑身寒光:“普天之下,高位者不过把百姓视作蝼蚁,想要捏死便捏死。”
“舅舅就想,”白玉钦的笑容淡淡的,“终有一日,我也会爬上高位,将当初践踏我之人,全都踩在脚下。”
“在路上遇到贺当家,我便知,机会来了。”
“我发现他对你母亲的爱慕之情,你母亲经强.暴一事之后,便是对男子再无兴趣,我便使了一点小计......”
“兄长......”一声微弱的女声打断白玉钦的动作,他手中又要插向贺汀胸口的剑停在空中,身形一滞。
白尔站在门边,大腹便便,双眼含泪,眼中满是惶恐惊诧,和不可置信。
白玉钦肩膀却陡然一松:“既然你已知道,我便也不藏了。”
他话音刚落,那剑身便要落下,贺汀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剑来,生生挡回那一击。
“兄长!”白尔声嘶力竭,泪如泉涌。
“兄长,我已经为你做了这般多,你为何还是不愿放过贺汀?”
白玉钦的神情终于凝住一刻:“......你知道?”
白尔扶住门沿:“我知道你自小心气便高,我从来就没想和你争什么,我知道你想报仇,所以我帮你来了寨中,我甘居背后,帮你稳固地位收买人心,皆是为了有一日能杀回去,为阿耶和娘亲报仇,可我却没想到,你这般厌恶高权阔势,最终却也要走上这条路......”
白玉钦神情变幻不定:“那又如何,我不过也想尝尝踩在别人头上的滋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对,不对,”白尔不住摇头,“只为权势利焰,兄长,你早已成了和我们仇人一样的人了!”
白玉钦被戳到痛点,站在原地愣住片刻,忽地视线对准白尔,手中剑尖便要朝她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外面一道黑影如闪电横生,一把大刀便将白玉钦的剑劈作两端。
那道身影也落在白尔身侧,正是才赶到的连左。
连左看清眼前状况,又看清贺汀形容惨败,气息微弱,当即怒目圆睁,就要对白玉钦出手。
方才那剑断成两半,一道剑身却正好飞入白玉钦体内,他瞪大双瞳,当即呕出一口鲜血,却还是不甘的试图再次起身反击。
连左双眼一瞪,又要出手,贺汀却忽地出声制止:“等等。”
他拾起刚才抵挡白玉钦的剑,撑着桌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白玉钦。
他的剑身已横在了白玉钦脖颈之间,他的声音清哑如风:“我亲自要为温从宁一家报仇。”
白玉钦也紧紧盯住贺汀,目中并无害怕,甚至只有一丝得逞的快意:“剑上有毒,配合那温从宁的慢性毒药,正好致命。”
“你倒是个痴情种,只可惜真以为世间会有人爱你吗,你这样的杂种,只配被人玩弄......”
他话音未落,贺汀手中剑身已高高扬起,飞落而下,只听噗哧一声,那头颅已然咚地坠落在地。
白尔惊骇地双腿发软,身下衣裙渐渐被鲜血漫延。
“夫人!”连左慌张大叫。
“立刻去叫稳婆大夫。”贺汀声音中有一丝倦意,他强撑在桌边,大腿上的血窟窿还在不断向外喷涌。
连左立即将白尔抱至屋内踏上,消失在了院中。
贺汀用那剑撑着地面,一步步向外拖行着步子。
白尔额间凝出汗珠,痛苦地紧抓身下床被,一双眼却紧紧看向贺汀,她心中有种巨大的不详的预感,她尽力地出声唤他的名字:“贺汀,贺汀......不要走,贺汀。”
“阿娘,求你......不要、走.......”
但贺汀终是走到了那门前,他背影微微一顿,侧过脸来,似是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阿娘,多谢你。”
他走了。
“施主!”沈宁意被柯郸唤回意识,见那和尚不知哪里变出个木鱼来,正在手中轻敲不断。
“有人要死了。”柯郸笑意浅浅。
“施主,你干脆去吧,我看你手边的云都被你薅得秃了。”柯郸手中木鱼笃笃不定,“阿弥陀佛,施主心中有牵挂,为何不去?”
沈宁意低头一看,身旁的云已经被她的手下意识抓出一道圆圆的窟窿,正看到潮湿的铁黑色石头。
贺汀有剑为何最开始不出手,乖乖地挨那两下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知多痛。
沈宁意十指忍不住蜷缩,心中十分不安,那云水镜中贺汀还拖着步子不断往前,不知是要去哪里,他这速度怕是死前也走不到。
她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但这和尚狡猾,那焦逢还未赶到,也不知是在作甚......
到了!
一阵神风闪过,焦逢风华依旧,一落地就向沈宁意施礼,还未出声,沈宁意却忽地原地消失,只有一句:神君稍等,在山洞中回响。
柯郸一抬眼,蓦地笑了:“是你啊。”
而这方沈宁意已然出现在贺汀身后。
贺汀步子走得很慢,踉踉跄跄,身后拖着长长的血印,他深思力竭,却不知被什么信念撑着往前。
沈宁意终是看不下去,她正欲动作却是忽地一停,思及棠骑与温从宁皆不可再出现,便随意变幻出一张脸来,在贺汀身侧扶住了他。
贺汀木然地侧眼看过去,只见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脸前,他却还是认了出来:“是你吗?”
“是我。”沈宁意不顾他掌心染血,五指滑进他掌心,“我是阿宁。”
“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贺汀的手指却没有缚住他的,他的掌心冰凉,生命随着血液的温度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的眸子在她的脸庞上游移不定,眸中似有情绪翻涌,他轻轻地问了一句:“这是本来的样子吗?”
沈宁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迟疑片刻,还是应承了他的话。
贺汀的五指仿若无力地从她掌心落出,他说:“我想去我们的屋子里,拿你送给我的礼物。”
他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出现在那屋外了,沈宁意把贺汀靠在屋外草坪的一棵树旁,自己飞身进了屋,她左翻右找,不过片刻屋内里已一片狼藉。
沈宁意不知为何内心有如火烤,指尖不住发颤。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才想到贺汀之前藏东西的屋子已经被天火烧尽了,凡物皆是无法在天火中存留的除了,她送他的玉铃。
她心念一动,口中默念,那玉铃便从一处飞出,落回了她手中。
她又瞬息回到贺汀身侧,贺汀靠在树旁,意识显然已经有些模糊,他见她来,第一句却是:“你是谁?”
沈宁意惊心地把那玉铃放在他掌中,把他扶进自己怀中,认真说道:“我是阿宁。”
她握住他冰冷的双手,努力试图用神力暂时温暖他身体。
但贺汀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好似渐渐凝聚起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来。
他再次问了一遍:“这就是你的样子吗?”
“嗯。”沈宁意答道。
贺汀沉默不语,唇边慢慢流淌出一道血来,他的声音清哑,好似这草坪之上的风,吹入她袖口,钻进她的皮肤。
但他的声音却也和风一样冰凉冷清,他似是轻笑了一声,似是如释重负也似是心有不甘地叹了一声,他问道:“沈宁意,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第 73 章 摇摇欲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