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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一抬头便是少年郎如墨的黑发在风中清扬。
      不过才行两步,身后卫青之的笑声隐隐约约,口中似在喃喃什么,声音不大,沈宁意却能听得清楚,他说:“贺汀,你的品味倒是变了......”
      沈宁意心中讶异片刻,霎那间便明白了卫青之话中所指他难道也知道贺汀曾经爱慕棠骑?
      不及细想,前面倏地传来人声喧嚣,脚步声杂乱,似有几人正在追着一名只着中衣,长发披散的男子。
      沈宁意一眼认出那是章俊言。她也本以为章俊言一回来便会道出棠骑死讯,却没想到他似是受了极大刺激,精神错乱,直至现在也未说出实情。
      这也是沈宁意此行的目的之一。
      思量间那章俊言已发现贺汀,他身形极快,已飞窜到贺汀眼前,他手中举着一根锁门的长棍,正在手中肆意挥洒。
      他躲过身后追随众人,双目沉沉盯住贺汀。
      “是你!”
      贺汀立即将沈宁意拉至身后,硬生生接住了章俊言的一棍。
      只听砰地一声,贺汀的手骨被敲地咔嚓一声,而那章俊言也猛然愣住,他身后众多捕捉之人也趁机将他制住。
      章俊言愣在原地,双眼定定在贺汀脸上游动,忽地视线一转,落到了沈宁意身上:“是她对不对?!”
      他乍然加大音量,又要向沈宁意而来,却手脚皆被缚住,他疯狂挣扎,一双眼瞪着溜圆,毫无那日斩下那头颅时的冷静。
      众人需要知道真相,沈宁意已暗中施法,只在片刻,那章俊言在与众人撕扯僵持下终于停了动作,他神色中似有片刻的清明。
      “贺汀?”他出声喊道。
      场上众人也已发现他的变化,面面相觑却也还未放开桎梏住他的手。
      “是我。”贺汀扶住另一只胳膊,上前一步说道。
      章俊言眼中有片刻的怔忪,他盯住贺汀,忽地涩涩开口道:“小甜
      贺汀眉间微蹙:“小甜不是同你去了吗?”
      “对,对,对......”贺汀以示意那几人放开章俊言,他没了他人支撑,一时身形不稳晃动片刻,“小甜,小甜......”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这个名字,头在不停的轻轻晃动着:“小甜死了。”
      他的嘴空空地张合了几遍,眼中已淌下一道清泪:“我妹妹死了......”
      贺汀站在原地,目中似有震惊,他双唇嗫嚅了一瞬,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那章俊言却颓然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念叨:“我妹妹死了......”
      “发生了什么?”身后骤然传来一句问话,是走过来的卫青之。
      章俊言木木地抬眼看过去:“卫夫子......”
      “卫夫子还说要给她取一个新的好名字,”卫青之的出现再次勾起章俊言痛苦的记忆,他用手挡住双眼,泪水不断地涌出,“可小甜,可小甜......”
      卫青之被人搀扶着俯身轻轻摸着章俊言的肩膀,他语气温和,眉头紧锁,似是也十分悲痛:“节哀。”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语气沉重,却在徐徐善诱,“你且先说出来。”
      章俊言肩膀不断颤动着,他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凝滞:“小甜,小甜......”
      “小甜是,小甜是出游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沈宁意心头一动,小甜分明是被迫害至死,章俊言却并未说出实情......
      沈宁意怔愣片刻,却也明白了章俊言这样隐瞒的原由,不过是要为她妹妹谋得个清明的名声罢了。
      沈宁意双唇紧抿,心下忽然有一些奇怪的情绪升起来。
      她分明看清小甜将死,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凡人生死命数皆由司命大殿书写,就算是神灵也不可随意干涉。可身为神明,既能看清众生命运,却也不能改变庇佑,那这神砥的作用又在何处?
      她想得入神,忽觉手心一紧,一抬头才见贺汀神情担忧地看过来。
      她下意识对贺汀勾起一个笑来,贺汀却遽然低头在她耳际低声道:“不想笑就别笑。”
      “没关系的。”他嗓音低压,眼中也有着得知小甜死音后的悲惘,却声音难得这样温柔,就跟小时候他的似的。
      沈宁意轻轻嗯了一声,又去看那还在悲痛哭泣的章俊言了。
      七年时间一切都变了,少年身骨已抽成青年,最后却还是单薄地保护不了一个小小的女子。
      这世道中,谁又能不被袭卷冲刷。
      而卫青之已站起身来,他神色淡淡,无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除却沈宁意。
      小甜之死,是他众多安排中的一脉,事情虽不是他谋划兴起,他却眼见事态发出苗头后,顺势添柴加火。
      只可惜章俊言并未说出他想听的话,沈宁意却不得不再帮他推动事态,贺汀命盘如此,沈宁意只能顺势而为。
      这夜月头高悬,沈宁意心中正在思考此事该如何让贺汀得知,却没想到贺汀却主动又去找了一次章俊言。
      与人多时不同,章俊言不再像百日那样压抑克制地无声流泪,他在好友面前哭得如同稚童,口中的话语还在断断续续。
      “一开始我可真讨厌她啊。她一出生阿娘就大血崩,我当时只顾着哭,她哭我也哭,我当时想,就为了这样一团皱皱巴巴的东西,阿娘就没了......”
      “阿耶在阿娘走的第二日就跟着走了,他真狠心,我当时就想,干脆掐死她算了,然后我也去死,我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可她居然对着我笑,那样一团丑东西,笑起来也丑,可我不知怎么就心软那么一刻......姨母就来了,她把我们带了回去,姨母真好啊,她跟娘亲长得一模一样,她喜欢我,喜欢她,还给她取名字叫小甜。”
      章俊言的双眼搭在贺汀肩头,哭声断断续续却好似没有尽头:“可是姨父常常打她,家里穷,姨母还没能给姨父生孩子,姨父便更恨我们。有一次小甜只多吃了一口馒头,他就打她,是姨母一直护着我们......”
      “可是后来姨母也死了,她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我当时可害怕了。
      害怕她也会死掉,于是我努力做纸灯,小甜也学其他小孩去骗人,卖了我们唯一的一只鸡,就是为了给姨母买安胎药。”
      “可是我们被骗了,我们凑够的钱只能寻江湖郎中,可拿江湖郎中却拿假药骗我们.......姨母也去了。”
      “我们被姨父赶出来,是你和卫夫子收留了我们......”贺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
      “明明说好一起去找外祖父,却没想到回去不过几日,晋州的权贵便看上了小甜,要娶她做妾。”
      “我当夜就带着她要逃,却不知怎么被人下了药,等我再醒来,小甜已经......”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我小甜,若是我,若是我对小甜的建议多反对一些,那该多好?”
      “她来得时候这样小一团,”章俊言掌心虚虚地拢起,神色悲戚,“她走的时候也这样,这样蜷缩着,那样安详,就像没来过似的。”
      他双拳紧握,已奋力往榻上锤下:“可我,可我竟然连为她报仇也做不到。”
      “如今朝中已乱,晋州更是权贵一掌遮天,我还幻想上京上告,可才行两日,我便知道,在这世道之下,一切皆是妄想。”
      他双眼中的悲痛后已凝结出滔天的恨来:“贺汀,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谋划些大事?”
      沈宁意心中一跳。
      来了。
      这就是卫青之想要贺汀做的事,他怕是早就料到章俊言与贺汀交情甚好,就算明面不言,私下定会言说。
      沈宁意只觉贺汀那命盘之中的命数正在件件向他涌来,他半点也逃避不开。
      贺汀坐在章俊言身前,他的面庞在月色下沉静似水,而他的肩头已是一片湿濡。
      他细细地叹了声气,只轻轻拍了拍章俊言的肩头。
      沈宁意忽地就想起这两人初识时的剑拔弩张。
      一名面庞黢黑粗糙的少年郎忿忿地提着花灯,另一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的少年面色冷淡。
      两人之间,是活泼肆意欢乐的少女,她勾住一人的手臂,又牵住一人的人,正在一蹦一跳地在明明灯火下欢笑前行着。
      凡尘众生,那样鲜活。
      他们果然如沈宁意所期待那般成了好友,眼下却也让贺汀马上就要因此也陷入漩涡之中。
      贺汀并没有回答章俊言,他不发一言,只起身离开,留下章俊言一人面色沉沉不定。
      贺汀的身影渐渐离开这小院,他背影笔挺,却沉默着。
      沈宁意忽地想起那日小甜送给她的那枚同心结,她摊开手掌,那同心结已出现在掌中,在月色下却依然红得鲜艳明亮。
      “他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能好好照顾他吗?”
      或许下次。
      她心想。

第 61 章 漩涡[2/2页]